第39章
与白隙想像中差别甚远的，刻星敦城主是位威武雄壮的中年人，蓄着蓬勃的黑色络腮胡，绿松石般的眼睛，与高挺的鼻子形成了一张坚毅的面孔，可以称得上英俊中年。他凭着辉煌的对外战绩坐上城主之位，并非绣花枕头，在数位兄弟之间称得上是智者，执政官们也怀疑这一位能够重现刻星敦曾经的荣光。
“怀疑”这个词非常微妙。
刻星敦有一座城市大厅，历次城市的重大事务以及节日庆典都在这儿举行。那一天，“无益阶级”会获准进入，可以自由地在上城区闲逛而不遭到盘问，贵族老爷们会发放免费的面包与黄油，加上少许盐，一起装在牛皮纸袋里，无论哪一样都是珍贵的东西。
城市大厅正面沿廊支撑着八根立柱，大门四周的浮雕如同世上最复杂的东西，层层叠叠的缕空加起来几乎看不见底部。立柱有十米高，足以使站在旁边的任何人自感渺小。沿廊顶部绘制着深沉壮阔的壁画，由当世最著名的艺术家历时三十年完成，每年都会花销极大地一遍遍上色维护，每一种颜色必须采用当年艺术家绘制时一模一样的产地，连采制季节都必须一样。
这个传统在去年被新城主废止了，城市大厅连清洁都没有做，仿佛蒙尘的珍宝，而站在大厅中央的执政官们却前所未有的谨慎。
对外征战的二十年经验并不是成为一个好城主的必备条件，比如，对于城市事务的掌控这位市长就完全不如上一位。
此时，城主坐在椅子上，一只手肘倚着椅子扶手，撑在脸颊上，以一种冷淡而不悦的表情盯着执政官们。窗外不断传来男人的呻吟以及各式各样的语言，大多数都表达着同一个意思。
“我再也不敢了！主教大人！”
“全是那些税官出的主意，不是我的错啊！”
“请不要再打了，主教大人！我的屁股可经受不了这些！”
“啊啊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凭着不同的语言所有人都能分辨出这些声音来自于哪里，刻星敦人除了本地刻星语还普遍掌握通用语，只要明白其中一两句讲的什么，其他的也能大概理解了。更何况，其中有好几句对白堪称经典，是各个教会经常宣扬的“亵渎案件”，可以称得上耳熟能详。
听起来一时半会儿似乎播放不完这些案例，城主坐直，开了金口：“那肯定是个伪神，偷了教会的东西跑来骗钱，我们不能让他那些危险的言论蔓延到上城区，大人们很不满，希望城主大人主持正义。”他停顿了下，“唔，让我想想这是谁对我说的？”
大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专注地盯着拼花地砖组成的地面。
城主似乎并不介意，活动了下手指说：“其实我有件事挺好奇，他说了什么危险的言论？据我所知，他的活动一直在下城区，偶尔出现在工厂，打交道也全是流浪汉、无家可归的孩子和一些工人、尸者，而且他似乎一直在治病？哦，按照你们的说法，展现神迹……不过教会展现神迹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什么时候不允许一个拥有神迹的人展示神迹了？刻星敦什么时候变成一个拒绝信仰的城市了？”
终于，有人站了出来：“大人，您同意这么做的。”
“我同意的是把那位主教请来面谈。”城主平静地回复，“没同意向那位圣童收税。”
另一个人站了出来：“您当时说也许那些人是伪神，您需要亲自会面再作判断。”
面对这种明晃晃的狡辩，城主的嘴角扬了扬：“你是班克斯家的小儿子。”
“是的。”年轻人深深地低下了头，“莱斯利·班克斯，大人。”
当他抬起头来，眼前不再是透过大厅富有艺术气息的彩绘玻璃洒在地上的阳光碎片，而是锃亮厚实的铠甲。自从新城主上任后，侍奉大厅的不再是女官而是持剑卫兵，此时，他正面对着卫兵胸部的蓝乌鸦标志。这个标志由一种特殊的植物染料绘制而成，一旦沾上血就洗不干净，他所见到的这只“蓝乌鸦”大部分都变成红色，彰显着这名守卫的功勋以及武力。
班克斯家的小儿子生前最后一句话就是报出自己的名字，他的头颅在守卫的长剑下飞了出去，撞到好几位惊慌的执政官才落地，滚了几圈，最终面朝向他的父亲，足以证明守卫剑术的掌控水平。这位父亲低着头，面色惨白地盯着小儿子瞪圆的眼睛，一语不发。
“你们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出去看看了。”城主拍了下椅子的扶手，经历多任城主的使用，扶手呈现出温润的木质感，“嘴巴是成不了任何事的，亲爱的执政官们，你们缩在城里，看着上城区漂亮的房子和女人，觉得哄骗是最大的利器。不，朋友们，兵器才是。”他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软甲，“把这位班克斯家小儿子的脑袋给那位主教大人送去，告诉他是这名愚蠢之人的自作主张，我愿意与他面谈以平息他的怒火。”
当城主与守卫们从城市大厅的侧门离开后，窃窃私语立刻爆发了，执政官们三五成群混在一起，面目可憎、咬牙切齿，但是谁也不敢大声说话。班克斯家的父亲盯着小儿子无头的尸体，看向侧门的眼神充满了愤怒，当其他人聚拢过来时，他垂下眼皮，把尸体抛在身后往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