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小暑（二）
乔星海从地铁站钻出来，大步流星，一脚踩进了水坑里——鞋彻底湿了，裤管也湿了大半，黏糊糊贴在小腿上。
天已经完全黑了，方才的疾风骤雨来时雷霆万钧，走时悄无声息，只留下一股热腾腾的潮气。
乔星海拎好刚买的榴莲，把裤脚一卷，蹚起水往回走。
甜水胡同地势低，胡同里下水管老旧，此时雨虽小了，地面积水却依旧像补丁似的糊在路面上。
乔星海走得快，没十分钟就已经拐进了胡同。他把榴莲换只手拎，还没等哼支愉快的小曲，就险些让公厕那股味给熏个仰倒。
太冲了。
真的太冲了。
大雨之后，这公厕仿佛被炸过一般。
乔星海在那一瞬间，觉得自己脚下并不是单纯的雨水了。
再一仰头，却发现胡同另一边被探照灯映得如同白昼。
乔星海捏着鼻子，心说这是怎么了，大半夜搞什么工程呢。
他稀里哗啦地踩着水，裹着一身泛潮的榴莲味，卷到了破落院门……已经没有门了。
房子塌了，整个院子都塌了，连大门也没能幸免。
他的出租屋，走的时候还是一间四面有墙的房，回来时却只剩了一堆瓤。
乔星海一时不知道该露个什么表情。
“都别围着看热闹了！诶，小伙子，说你呢，离远点，这破砖烂瓦多，不安全。”一个穿制服的中年人抹一把脸上的雨水，挥手让乔星海躲开点。
乔星海抻头看一眼，喻大爷塌了的那两间房上，正站了个小挖机在作业，“劳驾请问您，里面这是干嘛呢？”
“找人。”对方道，“老爷子和隔壁小伙都说厢房里有人，我们这不正挖着呢——嗐，其实从这情况看，里面多半是没人。塌的是平房，不是楼房，情况没那么复杂。”
“那……”
“哎！小乔，你活着呢！”
一声惊呼，险些吓掉乔星海一半的魂。他忙扭头一瞧，是隔壁的李阿姨，手里拎着水桶，正瞪圆眼瞧着他。
“我就说么，你要在屋里早就喊救命啦，不喊就是没在么。再说了，你们院里那点破瓦片，哪能压死人呀。”李阿姨一撇嘴，“说不听啊，小秦疯了一样，人家消防来之前，他自己进去挖的，腿都破了，老长一条ko子呢。”
“嚯，就是你啊！”和乔星海说话的男人听明白了，合着他们挖了两小时的人就在这站着呢，“特殊情况信号不好能理解，但信号恢复了你得给亲戚朋友来个信啊，要不多让人担心。行了，快上隔壁瞧瞧你朋友吧，我们队员刚刨出来一相册，他拿着那东西跟丢了命似的，看着都可怜。”
【腿都破了，老长一条ko子呢。】
【拿着那东西跟丢了命似的，看着都可怜。】
他们说的是秦一白吗？
乔星海脑子像被雷劈了一样，瞬间发麻。
他觉得自己如同一个彻头彻尾的笨蛋，接收info之后竟无法处理，愣在一滩污水里，丧失了基本的逻辑分析能力。
直到他视线里出现秦一白的身影。
逼王的气场烂了个稀碎，他瘸着一条腿，穿着双胶鞋，身上裹着一次xin雨披，一拐一拐地往这边走。
起先，秦一白过于专注地盯着窄道上的碎石，以至于忽视了废墟旁边那个狼狈的男人。等余光瞥见时，秦一白发现自己失去了声音——他说不出话来，徒劳地张开嘴，像个傻哥。
乔星海冲秦一白跑过去，跟鞋带起泥水，甩了一后背。
到跟前，却没留神被坍倒的水泥板绊住，慌张下，他抓住了秦一白的雨衣，糟的是，他手里榴莲也顺着惯xin，流星锤般荡向秦一白的腿……
所幸，行动在这一刻快过了意识。
榴莲没让秦一白伤上加伤，而是砸在了乔星海横过去的胳膊上。
只是秦一白没能拉住乔星海，眼睁睁看他跪在了水泥板上。
站起身，两人看着对方无言以对，沉默地相互搀扶着，回了海棠cun。
坐在凳子上，腿上隔毛巾搭着冰袋，乔星海有点恍惚，觉得自己这双膝盖属于流年不利，前阵子的淤青刚下，这又续上了。
是不是得替膝盖去拜拜？
圈里好像盛传有个什么庙特别灵，大佬都去拜过。
要不带上秦一白去拜一下吧，毕竟伤得挺重。
从进门，秦一白的视线就没离开过乔星海，看得他手脚都找不着合适位置放。
胡姐原本憋着一肚子话要问，瞧见秦一白那个样，也不问了，把冰袋和热汤热水端来就回房去了。临出门，嘱咐他俩要饿了就去厨房蒸箱拿饭，又说都奔三十了，就别跟小孩似的吵架了。
胡姐一走，房间里就剩他们俩，乔星海捻捻手指，浑身难受。这气氛，说尴尬也不是尴尬，可就是哪不对劲。
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了十多分钟，秦一白忽然说：“我以为你让两面墙给拍在下面，英勇了。”
他说的很冷淡，像在描述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如果不是他现在支在脚凳上那条破腿，乔星海真要信了他的邪。
“你给我打了一百三十一个电话。”
兜圈子有什么意思呢，不如直接掰开了说。
秦一白喉头一滚，情绪渐次地涌上来，不客气地瞪着乔星海，“对啊，怕你死了。”
“那你对普通朋友也这样？”乔星海根本不接招，“连自己都要豁出去？”
秦一白腿上那条大ko子，是他们家熟悉的大夫带着急救箱和助手过来，强行把他摁下缝的针，要不这位恐怕还要在现场挥洒热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