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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语言失去了,并不就是语言的事。

老派是一套规矩、规范。木心可以像鲁迅那代人写文言信。他好几次跟我讲,不要乱用文言。他给我解释“顿首”是什么意思,信尾不可以随便“顿首”,还要看尊卑亲疏等等,抬头,落款都有哪些讲究、套路,我是野蛮人,听了全忘了。

一个传统还在,你可以说某人老派,某人新派,如今传统早就崩解了,你说一个人老派,什么意思?老派在过去有点微妙的贬义,现在似乎成了尊称。木心很害羞的人,他渴望被尊敬,机会近了,他难为情,会紧张。他第一次到哈佛办展览,五十六七岁了,感慨万端,临去前心里焦虑,写了一首诗,题目好像是《赴亚当斯阁前夕》。

我的意思,话不要说太满,太高。我不期待目前给他多高的评价,非要搁什么位置上,不要一上来就哗啦哗啦,要么否定,要么高抬。很简单:木心应该得到起码的尊敬,起码的关注。

《新周刊》:包括我们编辑部也有很大的争议,谈一个冷门的文学老人,会不会影响杂志销量,有没有人关注。

陈丹青:这是他的命运。前半生遭遇政治巨变,几乎毁灭;后半生赶上消费文化、传播时代。这俩魔咒足够毁人。就是要支配,媒体并不尊重他选择或排除的那个人、那件事。理由呢,堂而皇之:要么考虑所谓群众利益,要么所谓市场导向,其实呢,是为自己这摊权力。

这时你说木心老派,还有点所指。他一辈子不合时宜,时宜也不合他。如果他和时宜交接了,会很有意思。眼下或许正在发生这么一回事,芸芸众生,会有一小群人朝他走过去。

好杂志是有远见,有担当,有勇气的。木心常说起《小说月报》和民国一两个刊物,说是有要紧的人物或主题,杂稿全部停,整本就讲那一件事,好痛快——那就是老派作风。

《文学回忆录》有不少木心青年时代的时髦话语,如今过时了,譬如为人生而艺术等等,早不提了,但在今天,老话题遇到新问题。譬如作家要不要介入时代。木心谈的是政治语境,谈雪莱热衷搞政治,拜伦参加希腊解放军。可是今天一个作家要不要进入时代,命题和那时完全不一样了。

比方要不要跟媒体合作,要不要适应电子传媒,都涉及作者和时代的距离把握。木心偶一玩弄,也有,就是和青年人两次网络对话,很俏皮,也很诚恳。他身边助手回忆,三下两下木心就做完了,顷刻贴到网上去。

这也是一种“老派”,你明白吗?真的老派蛮风流的,忽然跳那么几步舞。他如果用微博,今天玩自媒体的玩不过他,他的绝招是短句。他读了我在《纽约琐记》里一篇写塞尚专展的散文,大约两千字吧,调皮了,说,我也来写写看,结果三个字:

“塞尚,晴。”

《新周刊》:若木心仍在,坐对面听这些谈话,他会怎样?

陈丹青:唉!木心没有了。你这些鬼问题让他来谈,弄得你一惊一乍,而且他永远在控制中,不会谈乱掉。

《新周刊》:我们终于可以分享木心先生的文学遗产,这是我们以及这个时代的荣幸和机遇。木心对年轻人和时代变化毕竟是有期许的,我想知道,这样的期许是什么?我们该如何把握这种机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