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她为啥这样写,她说:“那年去北京,你那些朋友和同学说的话俺都记住了。他们说,人家都知道的事,你废话少说,要讲就讲人家不知道的事。”
毕竟在一起生活四十二年,爹撒手而去,是娘很难迈过去的一个坎儿。爹去世以后,娘一夜一夜睡不着觉,安眠药剂量不断加码。大夫吓坏了,跟她说:“睡不着觉也不要吃了,再吃要出人命了。”
寒假回家,娘让我多买点儿毛线,说睡不着觉的时候学着织毛裤。没过多长时间,她就给我和丈夫各织了一条毛裤,还给我织了一件坎肩,织得我好心疼。我再次劝她:“学认字吧,你不是一直想认字吗?我们都可以给你当老师。”
娘有很多问号:“俺中吗?岁数太大了吧?要不,俺试试?”
我那时算不上老师,至多是娘的老师中微不足道的一个,身边的孩子、街上的行人都是她的老师,牌匾、广告、说明书、电视字幕都是她认字的教材。几个月以后,她就能读幼儿故事了,她说:“有些字不认识,一顺就顺下来了。”
娘的学习生活总被各种事情打断。没有了爹,娘就把自己变成一块大补丁,哪家的生活出现漏洞,她就把自己及时补到哪里:表弟开小吃店人手少,她听说了就去打下手;小妹生孩子,她就帮着带孩子;二嫂病倒了,她又过去照顾二嫂照顾那个家;大家都忙的时候,她同时带着外孙女和重孙子……
儿子上大学后,娘成了我唯一的心事。
我要接她跟我同住,她不肯,说:“你跟你公公婆婆在一起生活得挺好的,俺去了容易出现矛盾。俺是你亲妈,你肯定对俺亲。你对俺亲,你婆婆心里能好受吗?咱得替人家想想。”
在我多次劝说后,二○一○年她犹犹豫豫地过来住了几个月,二○一一年算是比较安心地住下来。
我跟娘说:“你一辈子都在为别人活,为别人考虑。从现在开始,你要为自己活,为自己考虑了。”
娘问:“咋样才叫为自己活?”
我说:“喜欢做什么做什么,想玩什么玩什么。”
娘开始看书,戴着老花镜看《一千零一夜》。
娘开始唱歌,跟邻居学了不少新歌。
娘开始学电子琴,《苏武牧羊》弹得慢慢有了些意思。
我不忙的时候,她常给我讲故事,那些故事都有些年头了,有的以前讲过,有的没讲过。每次讲完,她都问:“这个故事好不好?”
我说:“好。”
她嘱咐我:“有时间你把它写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