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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与土

闲翻伟大的旅行家伊本·白图泰的游记(马金鹏译本),他记载赖尔城,说“该城之肮脏,实属世界之最”“其所以臭气熏人皆由于遍地鱼腥,处处屠宰骆驼的血粪所致。我至该城后,宁肯待在有风险的海边,不愿进城寄宿”。读到这里,我的鼻子便与伊本的肺叶起了极大的共鸣,不恰当地出现的想象力,使一种熟悉的气味在脸前足足萦绕了好一会儿。

去年,我在南方的一个小城里闲逛,误入一个规模宏大的鱼市,我又不认识路,好一会儿钻不出来。事后我扔掉了一双鞋,因为从街上沾回许多血水,我一进旅馆的电梯,旁边的人就皱起眉来。如果我的衣物富余,那件衬衫本也该扔掉的,不仅浸透了鱼香,还有些鱼在水箱里活蹦乱跳,将汤汁溅到我身上来。

当地人热情十足,他们挑选,分辨,切割,甩动,猫儿也跟着大嚷大叫。这个市场的水生动物种类之多,实堪惊叹,我觉得全世界的鱼都在这里了,此外还有我不识得的带壳的、带触手的、黏的、滑溜的、红色或蓝色的、有眼睛或没眼睛的,在那个炎热的午后,将其最后的生命力迸发出来。在此之前,我在武夷山区转了几天,满鼻子都是茶叶味,我以为终生也摆脱不了,直到这里,才将茶香驱赶干净。

我肯定不如伊本·白图泰那么讲究干净,所以不至于不敢住在城里。但我还是憋不住要说,我们广大乡村,尽管景色美丽,风俗可亲,公共卫生的状况实有改进的余地。我家附近的太行山中,有许多可爱的山村,在那里,不管去谁家做客,都是窗明几净的,但村里的小街,又无不散落着垃圾,而大宗的垃圾,照例是扔到河道里的。至于公共厕所的状况,实难形容,我只想提醒各位一句,当年晋景公就是掉到厕所里去世的。

人在旅途,应该降低些讲究,何况我在家,也不是很讲究的人。尽管如此,还是有几次经历,使我觉得,旅行中的卫生是一个适当的话题。十多年前,有过痛心疾首的一夜,那是在高原地区,我和同伴冻馁已甚,投宿向能找到的最近的村庄,离道路最近的第一家人。主人是个单身汉,黑夜里我没看清他的形貌,但我知道他一定是世上最善良的人,才肯在后半夜两三点钟给我们打开房门,让我们住进一间屋室,还找来御寒的类似被子样的东西。我已经记不清那间房屋的布局,也想不起它本来的用途。我和同伴借助手电,各自找到平坦处躺下,心里大为宽慰,因为危险已经过去了。等半僵的身体恢复了功能,我便喘不过气来了。盖在我身上的织物,沉重和坚硬都堪比铁皮,摸上去滑腻腻的,它的气味……噢,天啊,它的气味!而这只不过是鼻中气味的一部分来源而已。我的旅伴疲累过度,似已入睡,我则一秒钟也没有成眠,由于寒冷,不能够去掉被子,且一动不敢动,怕的是激发出新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