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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后半生的心境与早年不同,所谓光复,存其志可也,其事则绝无希望。这一点,他越来越明白了。所以他的北游,虽然多与遗民相往还,还是意在同声相应,同气相求,互相温暖一下,至于联络四方志士,实已不再是动机。他的注意力,也移到了学术上,且与新朝的几乎每一位臣民一样,食则饱,饥则恐,见到小猫就分泌点多巴胺,见到老虎就涌出肾上腺素,所谓人之常情,零零碎碎的日常生活,是不接受指责的。至于三年不言、枕戈待旦之类的故事,只有原教旨主义者才喜欢。

心事可以缓解,却没法子全都消去。顾炎武后期的一些著作,很多是成于旅途中的,谈历史,谈地理,事在千载之外,心仍在方寸之间。游踪所至,不乏青山秀水,嘉宾贤主,每一天都有让人高兴的事情,每一处又都有让人不能忘怀一切的事情。看来,自我才真正是无所逃避的。但见识多了,自我又可以小有转变。我读《天下郡国利病书》,看到顾炎武的一些想法,已经超出皇权之争,有了更广的视野,不由得为他高兴,又想,真该向这个人学习啊。

只是想想而已,人到我这个年纪,极少能再改变自己的。每次出去游玩,看到同样一出戏在所有地方上演,又看到每出戏里各人各念自己的经,先是装看不见,装而不成,就不耐烦起来。每次我都劝说自己,社会分工不同啊等等,管得一时,终归无效。

总有一个阴影在那里,或者说是双重的阴影,一重是实际的庞然大物,一重是自己对它的敏感。我坚持不对任何事物持原教旨态度,努力尊重日常生活,可还是禁不住地想,这确实不是个正常的社会啊。这么一想就高兴了,因为如果反之,则一定是我出了毛病。所以我就大大方方地回到高速公路上,不再想去富平的事了。

不到两小时,我在韩城市投宿。韩城是司马迁的老家,离韩城还有几十里,高速公路上就出现大牌子,芝川湿地云云,这芝川镇就是司马迁祠墓所在的地方了。

我住的旅馆,不远处就是个小广场,有许多小吃摊,再往前有一条街,满满的全是饭店。我吃了饸饹,吃了醪糟,第二天早上又吃了馄饨。至于司马迁祠墓,没有去看。

厚颜上黄山

去年此地,我写过一篇题为《为什么没去黄山》的文章,其最后一段说:“至于黄山,我相信它是漂亮的。我不怕我不喜欢它,我倒怕我喜欢它。或说,如此与自己抬杠,难道不有违天性?我想,此处谈论的不是天性,而是相反的东西。我费了这么多年的劲,以为自己能做到不喜欢黄山了,万一爬将上去,见到石涛之八胜、梅清之十九景,心生欢喜,又是多么沮丧!”

我不管写什么,写完后,总是破甑不顾,如逃如弃,不忍再看一眼。然而本月,我们两口子谋划徽州之游,绕不过去的议题便是上不上黄山。她说上,我说不上。她说上,我说不上。她说上,我说上。于是找出前文,忍痛读了一遍,读到最后这段文字,觉醒到:这哪里是开放的态度啊!一个人,越是预感到某种事实有可能撼动自己原来的主张,越应该趋近之,上黄山,才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一个人要是善于说服自己,完全可以常有理的。于是在中旬,我理直气壮地上了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