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能便是正在发生的事。我偶尔写点文章,发觉可用的词越来越少。一呢,是怪自己从小没好好学习,掌握的字词本来就少,后来天天向上,又忘掉一些词汇;二呢,是越来越多的词,被用得没法用了。比如一个挺不错的字眼儿,总有人不好好用它,今天给它涂点恶心,明天又把它拽到泥里拖一拖,一来二去,等轮到我使用时,它已经混带着许多不愉快的感觉,成了一个破词儿了。可用的词越来越少,正好省事,但我有点担心的,是语言和头脑,怕是一回事。我有一次摔到脑袋,半天有苦说不出,便是一种令人担忧的证据。
还有输入法。我也是用键盘写字的,输入一个字,后面有词的提示。谁也不愿意和自己过不去,不管心里怎么想,那些位置在前的词,总有更大的机会,跑到文本上。要知道,无数的人都在用同一种输入法呀。那些位置在前的词,不管多么好,几天后就变成了陈词滥调,更要命的,这是别人替我们选择的词,或者说,是我们彼此之间,共同造出的语言环境,我们再也不用费心于遣词造句了,我估计,再过些年,输入法候选框第二页往后的字词,就从我们的语言中消失了;当然,它们也可以继续赖在那里,但是,谁瞧它们呀。
还有别的。比如说微博。微博我还不会用,但它的性质,我是知道的。微博是好东西,它对语言的影响,大概也不得了。几十个字,还要大家来听,势必要追求响亮的表达。响亮,已经是当今语言的要义,你写的东西,如果不能在一秒钟内吸引别人的注意,就永远没机会了。所有那些微妙、暧昧、迂缓的表达,都要开除,只留下最直接、显豁、夸张、咄咄逼人的,就像赛跑,耽误事儿的一切,都放在筐里,只不过这一回,没人再回去取筐里的东西。
不读《内经》
对同时代的希波克拉底,柏拉图虽也表示仰慕,心里却不怎么佩服,因为在他看来,哲学家是一切知识王国的立法者,那些通过经历、观察、反复实验而来的知识,只是雕虫小技;世界上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终极因”问题,零碎的知识体系,只是它的推论。也就是说,我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好的起点,和一个好的逻辑,坐在家里,便能建造起可以无限庞大也可以无限精细的结构,世界万物,及其运行的原理,无不包纳,—万一有装不进去的,一定是那事物的错。
古典哲学家,都有这种整体论的气质,先搭一个容器,再来收纳万物,并分配给它们各自的属性。古希腊如此,古中国也如此。比如过去有六脏之说,肝心脾肺肾之外,还有头,但五行说入主医学之后,多出一脏,不好安置,看来看去,还是脑袋最没用,就把它去掉了。这五脏都搭配着各自的属性,为五方,为五色,为五臭,为五味,还有五声,比如您要是笑口常开,可能是心有问题,要是喜欢唱歌,多半脾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