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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遗忘,结束,未来

甘霖生托着腮,问我:“宁儿,你有酒吗?”我答道:“自从庆源吃醉那次,我便没再备酒。”甘霖生勉强地笑了笑,说:“你要等的人,如今尚在何处?”我摆首,他又说:“等一个未知的答案,是很漫长很痛苦的事。你真的要继续下去吗?”我说:“我曾经承诺过我要等,答应别人的事我必须得做到。”他的眼神掀起怜悯的涟漪,他叹了口气说:“你能做到如此,他能做到吗?喝了孟婆汤以后他就会忘掉前尘往事,唯有神职是他必须完成的,除此之外他不会想起任何。宁儿,别傻了,回临滨去吧。”这些年来我不是没想过这些,但我仍然坚持自己的决定,我说:“临滨和人间的时间不一样,在那里瞬息之间过去的秒钟,在这里需要走数十日,我担心他回来以后找不到我,我也担心来不及去见他。”“他什么都不记得,不会找到这里来的。”甘霖生红着眼看着我。他的话句句诛心,猛击我的心脏,那种撕裂般的疼痛又再次出现,我捂着胸口,眼泪洒在桌面。

甘霖生走后,庆源也用担忧的眼神看我,“宁儿,还要再等吗?还要再消耗你的时间吗?”我毅然决然地说:“我的时间是时间,傅长思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吗?我愿意等,我要信守承诺。”庆源咬咬牙,坚定地说:“好,我陪你一起等。哪怕等十几二十年,我也陪你等。”

庆源的声线已完全不是孩童那般,他也拥有了成年男神该有的气质和模样。我知道他已长成,看着他日渐成长,我才发觉时间是过得那样快。

第十二年的冬夜里,庆源盘腿坐在暖炉旁编织花篮。火光照在他的侧脸,他眼帘低垂,那样高耸的鼻梁,红润光泽的面庞……属于年轻男子的俊俏和英气已尽皆在他的脸上显现。而我下意识对着镜子看了看我的面颊,如群山般崎岖的皱纹,垂下的皮肤,长满斑点的面部……我忍不住哭出声。

庆源急忙询问我怎么了,我只是摇头说不出一个字。离开临滨之后,我竟衰老得如此之快。我不敢看我的脸,一切都如噩梦一般,当庆源皱着眉头用他红润透亮的面庞对着我时,我的心碎了一地。而那些满地的伤痕,无论我如何捡起如何拼接都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模样。

庆源看出了我的难过,轻声说:“宁儿无论什么样都是最漂亮的。不必对自己的容貌介怀,也切莫再让不安的情绪伤着你了。”

年老便意味着向死亡快步走去,我不想在傅长思找到我之前便消逝于人间。于是我做了个错误的决定,也是我最为后悔的决定,我对庆源说:“可否把时间借给我,让我可以见他一面,哪怕只是一面。”庆源瞳孔放大,对于我说的话他表示不解。我继续说:“我不在乎年老色衰,我只想再多一些时间用来等待。”我的话让他潸然泪下,他咬紧下唇,闭上双眸摇头,然后喘口气说:“好,我答应你,我会让你见到他的。”说这话时他表现得很吃力。

可事实却并没有如同我想的那般简单。直到第十四年,我都没有见到傅长思。

第十五年,甘霖生再次来看望我。他手提一壶桃花酿,对我说:“宁儿,这次我把酒带来了,我们喝一些吧。”我以着了风寒为借口,拒绝了甘霖生的好意。他自顾自地小酌,时而看我一眼,我拖着长音问:“怎么了?我很丑吗?”甘霖生摆首,说:“你老了很多,声音也变了。不知道你岁数的人都该叫你一声‘阿婆’了。”我已不在乎甘霖生的嘲讽,我只觉年轻也好,年老也罢,人生本就该经历这些过程,人的往生也是在循环往复这些过程,我只是比其他人老得更快一些,我已释然,已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我常常因为咳嗽卧病在床,由于我尚在人间,庆源无法彻底将我治愈。我像凡人那般体验着生、老、病……我忘了,我也确实是个凡人。

庆源每日在我身侧照顾我,我盯着檀木做的天花板发呆,开始思考过去发生的事,可好像除了等待,我的一生当中并没有发生过什么有趣和值得留恋的事。

“你能走吗?”庆源搀扶着我,他的身上有种桃花香,不知道为什么,越是年老我便越是注重周围的气味,也开始感慨桃树的花开花落。我想这就是老年人的通病吧。

除此之外,我也常叮嘱庆源要注意身体:“天冷了就别喝凉的,小心肚子疼。”庆源每次都不当一回事地趴在我腿上,说:“宁儿我知道啦。”若不是他常叫我的名字,我想我已忘了自己叫什么。

第十七年,凡间开发了许多旅游项目,我在报纸上了解了许多,可令我意外的是,烟花岭也成为了其中之一。庆源出门替我采购花圃所需的肥料,可他忘了施法将房子藏起来。一小队年轻人举着小旗子朝我走过来,我拄着拐杖不知如何是好。

其中一个男孩问我:“阿婆你好,我想请问一下你住在这里如何?”孩子稚嫩的声音让我想起庆源小时候。我笑着说:“好,一切都好。”谁知那孩子指着我大笑道:“哈哈!阿婆没有牙!”我对这些话已无感,只是继续笑着,孩子的父母急忙跟我道歉,我摆摆手就请他们到了屋内。准备茶点时由于手太抖,我加多了蜂蜜。嘲笑我的那个孩子立即大声说:“呸呸呸!真难吃!”孩子的父母也对我露出厌烦的表情。我说了声抱歉,他母亲对我说:“阿婆年纪都这么大了,还不知道怎么做甜点吗?”他父亲随即附和。我无奈地弓着我因骨头退化而直不起的腰,咳嗽了几声,打算重做。

在眼泪的加持下,我的手更加颤抖,这时候,一只白嫩的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抬起头,见庆源泪光闪烁,他快速地眨着眼睛似乎在尝试将眼泪憋回去,我拍了拍他的手背,说:“不要哭,再说了,为什么要哭?”我只听得清他说了“宁儿”两个字,然后一阵耳鸣和眩晕,我没站稳。庆源急忙抱住我,我知道,这样的画面一定很不雅观。他把我抱在了椅子上,用纸巾擦掉我手上的蜂蜜,说:“以后做不了的事就不要去做了。你知道我有多心疼吗?”

孩子的父母再次投来异样的眼光,我急忙对庆源说:“真好呀,儿子知道心疼妈妈了。”谁知庆源却提高分贝说:“我不是你的儿子,我是你的爱人,我是你丈夫!”我愣在原地,一家三口窃窃私语,庆源随即对他们说:“我夫人累了要休息了,请你们离开。”

我已老得难以分辨何为亲情又何为爱情,可我忽然意识到一点就是庆源一直在叫我的名字,他从不像其他人那般叫我阿婆。

第十八年,我们还如从前那般一起生活,谁也没说破什么。也许是他体谅了我的年老,舍不得再刺激我。

我终于见到了一位造访者,只见他的身影,就足以让我泪流满面。按凡间的时间来算,他已经十八岁了。

“阿婆,我流落在外,可否给我个地方歇脚。”他的声音还如从前那般柔和。

我颔首,然后带他进了屋内。庆源看向他,又看向我,欲说还休。

我的呼吸比以往要急促许多,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你多大了?你来自哪里?”我的声音很颤抖,我既期待又怯懦,心中的期许与惶恐交织在一起,让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可谁知他却摆首,说:“我是个孤儿,没有名字,我也不知道我来自哪里。我在福利院长大,他们给了我一个名字,可我不喜欢,后来我被一对夫妇收养,他们不愿意重新给我一个名字,还常常殴打我虐待我……我逃了出来,然后流落街头……听说烟花岭有位乐善好施的老人,于是我特地来这里拜访您。”

我曾经的希望破灭了,我多希望他能够活得自在活得如意,可却总是事与愿违。我拄着拐杖的手止不住发抖,庆源想扶我,我拒绝了,我强撑着继续说:“你还记得我吗?”我心中唯一之期盼,唯一之最重要的期盼,我不愿再落得一场空,可最终还是落了,他回答我说:“不记得。阿婆,你认识我吗?”我忍住泪,说:“阿婆眼睛不好,把你认错了。不过,你跟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长相、身高、气质……不管是哪方面都一模一样。”他皱了皱眉头,不可思议地说:“怎么可能?世界上哪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是啊,所以他其实早就离开了。”

我们静默不语,我思索一会儿,又问他:“你缺钱吗?”他的脸瞬间红了,果真被我猜到了,我使劲拉开抽屉,从最里处掏出了一叠钞票,说:“阿婆就要搬走了,没办法给你提供住处,你带着这些钱去做你想做的事吧。”他接过我的钱,感激涕零,然后朝我深深鞠了一躬,随后毫不犹豫地飞奔着离去。我望着他远去的方向,开始回忆起这十八年来的时光,我的生命除了等待便只剩下等待。

原来,他还是食言了。

庆源扶我坐在秋千上,封歌又落在我肩头,我望着浩瀚的星空,不禁泪如雨下,但这次我的泪不会再影响到人间的天气。我因没了多少力气,渐渐闭上眼睛,躺在了庆源的怀里,而他摇晃着秋千,带着哭腔轻声对我说了许多话。那声音,像风铃那般动听,好像能迎来风儿似的,而此时也正好拂过一阵微风。我在梦中看到了九生伸开双臂抱我的样子,听见庆源抱着我说的最后三个字,然后便再也听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