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那人紧紧抱着,脸颊贴着对方温热的心口,他有些怕,生怕反应太大惊醒美梦,可他无法不呼吸,轻轻一吸气,就嗅到了一种霜雪般冷冽的气息,那似乎是一股幽微的香,又似乎是错觉……
龙荧热泪盈眶,一时间分不清虚幻和真实,他颤抖着抓住对方的衣袖,使出濒死时全部力气,哀求道:“别走……”
“什么?”
“我等了你六年,别走,求你,别走……”
“……”
然而,他的哀求不顶用,眼前又开始模糊了,仿佛梦醒一般,他的神仙化作一片云,随风飘远了。
他摔回冰冷的河水里,发了一个漫长的呆,好像真的已经死了,唯有眼泪无声地流:“别走,别走,别走……”
别走。
别走。
……
“别走——!”
龙荧猛然惊醒,失手打翻了床头的瓷碗,“哗”一声清响,惊动了帐外的侍卫。
“龙左使,您怎么了?!”侍卫匆匆赶来,单膝跪在门口,没敢上前,也没敢掌灯。
一片漆黑之中,龙荧坐在床上,雕像般一动不动。
他足足过了一刻钟才清醒过来——原来是梦。
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绝望等死的小孩,可六年前的旧事和旧人竟然又入了他的梦。
“我无碍……退下吧。”龙荧摆了摆手。
侍卫闻言,在他的默许下悄无声息地收拾了碎碗,刚退出帐外,突然又被龙荧叫住:“等等。”
这位不知做了什么噩梦夜半惊醒的白龙左使,忽然披衣下床,亲手点上了灯。
帐内赫然一亮。
侍卫回身重新跪下,谨慎地看了他一眼。
龙荧的脸色和平常一样,冷漠得不近人情,又很平静,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但他越是平静,越令人胆颤。
飞光殿等级森严,据说,这位白龙左使是殿主亲手提拔上来的,出身相当不凡。
传闻一出,众人不解:能有多不凡?莫非他是上城区四大世家的公子?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世家子嗣凋零,断不可能把后代送进危机重重的飞光殿。
除此以外,好像没有更尊贵的身份了。
侍卫用眼角余光小心地看了看龙荧,只见龙左使默然走到案前,垂手而立。
他似乎是个天生的“上等人”,与泥地里苦苦挣扎的凡夫俗子们不一样,他高挑,容色摄人,玉树临风,如果忽略他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杀气,甚至可以夸一句“翩翩佳公子”。
这样的人……
侍卫冷不丁想不起之前听到的秘闻。
据说,殿主的小女儿妙龄待嫁,看上了白龙左使。
此流言虽无依据,但正所谓无风不起浪,若是没点缘由,龙荧这么年轻,怎么配得上左使的高位?
——莫非真是靠裙带关系?
侍卫心里生出些微妙的好奇来,同时又对龙荧十分惧怕——他是见识过龙左使雷厉风行手段的。
侍卫跪得低了些。
龙荧被一场惊梦扰得心神不定,没留意身边人的反应。
他借着烛火微光,摊开桌案上的地图,说道:“埋伏在荒林的人手,都安排妥当了?”
侍卫连忙道:“是,一切均已办妥,只等时辰一到,我们便将‘荒火’的人一网打尽!”
“……”
龙荧不置可否,又道:“‘安神水’备好了么?”
侍卫的头更低了:“备好了,两箱,在帐外的物资车里。”
“我去看看。”
初冬,荒郊野岭上,夜色正浓稠。
军帐外,一片望不见边际的黑雾静静地笼罩在大地之上,与漆黑的天穹融为一体,让人几乎忽略了它的存在。
但黑雾下特有的压抑感挥之不去,龙荧一走出来就不禁皱起了眉——他隐隐觉得,这两年黑雾变得比以前更低了,压迫感日渐强烈,连风流动的速度似乎都在变慢。
长此以往,下城区恐怕会被黑雾吞没。
到时候,下城区毁了,上城区就能安然无恙吗?
龙荧脸上掠过一丝冷意。
——黑雾是天灾,持续了近千年,谁都不能阻挡。
他默然往前走,近身侍卫为他高举照明的火把,陪他在队伍临时驻扎的营地里巡视了一周。
此时,除了守夜放哨的人,大部分士兵在沉睡。
龙荧制止了侍卫试图唤醒他们的行为,一言不发地走到物资车前。
他命人打开物资车那沉重的大门,车内有满满一车粮,并两箱贴着封条的“安神水”。
龙荧亲手撕下封条,从铁箱内取出一罐“安神水”,然后又封上了。
做完这一切,他原路返回,到帐内把门一关,熄了灯,一丝声息都没有再发出。
侍卫本以为他深夜亲自巡营,必事出有因,应当是要拿这两箱“安神水”大做文章,否则他为何要随车携带这不值钱的玩意儿?
可他却没了后文。
侍卫想不通,难道他头痛吗?
可头痛是下城区的贱民们才会得的“低级病”,白龙左使怎么可能呢?
莫非,他和上城区的某些贵人们一样,出于不便明说的特殊癖好,依赖“安神水”?
这倒也没什么不可能,“上等人”大多脾气古怪。
侍卫摇了摇头,不再深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