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叹了口气, 挥手示意让白昼下去。
“楚道友。”魔尊摊开一副画,画上是位年轻女子。女子目光明亮,姿态优美, 正拈着一束腊梅。
“我听说你曾经炼制出一样叫‘电子灵宠’的东西, 里面虚假的宠物会高兴会难过,那么, 改变一下那法器的外形, 不就可以制造出一个人了吗?”
“人?”楚小绾瞥了眼那花卷上的女子,一股恶寒自心底冒出,“魔尊先生可能误会了, 电子灵宠中的灵宠再神奇,也不过是我提前设置的……”
“可以。”魔尊目光幽幽, “这一点我并不在意。我甚至还能告诉你这画卷上女子的生平喜好, 性格如何, 声音……”
“魔尊先生!”楚小绾打断他,“你说过不会有损正道, 实际上却依旧想让我帮你行这不光彩的事情?”
魔尊明显愣了一下,紧接着,便哈哈大笑起来。
“果然如此。你们第一反应,都是我对这位画中女子求而不得,恼羞成怒,想制作个傀儡替身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吧?”
他笑得凄凉。
“也罢。”
“我确实求而不得。”
楚小绾不管他,径直摸向腰间, 却发现零落剑早已不翼而飞。
恐怕这伙魔修怕她反抗逃跑, 早就将剑顺走了!
“楚道友, ”魔尊笑够了,眸中竟然盈出星点水光, “你可知,这修真界三百年的和平是怎么来的?”
魔尊颤抖着手,双手将那画卷捧起:“皆是她的夙愿。”
楚小绾又看了那画上的女人几眼,确定那不是什么仙逝前辈大能。这类人一般都会留影在心法史料里,这位姑娘,她确实没有在书里见过。
魔尊的手在画卷上摩挲,轻轻拂过画中女子的面庞:“她希望天下太平,于是,我就去做了。现在太平盛世,她,却不在了。”
“楚道友,你说,这能让人甘心吗?”
楚小绾心中一惊。
和平……竟是因为这个原因?
楚小绾:“……这位前辈,是为了和平事业献身了吗?”
魔尊咬紧牙关,眸中光芒晃动,时不时闪过一丝猩红,垂下的手握成拳形,几股魔气在周遭凝聚。
楚小绾心中一紧。难道这位魔尊因她触了他的逆鳞,要杀她灭口吗?
可就刚才魔尊释放的威压来看,他的修为不是金丹大圆满便是元婴。而姬御道至今还未突破金丹。
她连姬御道都打不过,魔尊要是真要杀她,她也是躲不开的。
楚小绾干脆没躲。
魔尊却在此时松开了拳头,魔气散尽。
“如果真是那样,反倒好了。”
魔尊垂眸,拿出一盏灯放于地上。一时间,白雾腾起。
楚小绾眉头一皱。
“楚道友不必惊慌。我不过是想让你看点东西罢了。”
白雾四下散开,黑色的洞府逐渐变得粉嫩,再度成型时,是漫山遍野的桃花。
一个年少的素衣女修在桃林中飞快地潜行,在一棵大桃树处停下,“啪”的拍了下玄衣少年的后背:“月行!”
被唤作月行的少年睁眼:“你又来干什么,我是魔修,都说了,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楚小绾捂住嘴巴。
月行……
陆月行!
那个黑色衣服的小孩子真的是魔尊本人!
楚小绾歪头打量一番。魔尊小时候虽然依旧是一副带着敌意的臭脸,但或许是小孩子滤镜的缘故,少年陆月行眼中的那份威胁,在他那张略带稚气的脸上,竟有几分可爱。
但现在嘛……楚小绾侧头打量陆月行一番。
实在是太过阴郁,就仿佛是谁吃了他家大米。
倒退了。楚小绾摇头,还是师弟的容貌更合她心。
“我来给你送好吃的!”那女修拿起篮子扫扫地上的花瓣,与陆月行并排坐下,将手中包子掰开一半,递到了了陆月行嘴边。
少年陆月行看着那包子皱了眉:“这是什么?怎么中间还黑乎乎的。是毒药吗?”
“豆沙!是豆沙!”那女修也不畏惧,直朝着陆月行一顿捶打,罢了又捧起豆包,“你的伤好些了么?”
“嗯。”
女修咬豆包的动作停了一瞬,又露出一个笑:“真好。月行养好了伤,回去定能将其他人打的落花流水吧?说不定,就是下一任魔尊了呢。”
说罢,她掩面直笑:“到时候,我该不会也成为传奇人物了?和魔尊一起吃过豆包的大胆女修!”
“我说,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少年陆月行尝试着咬了口豆包,意外的不难吃,“魔尊又不是什么好位子。上去后,恐怕再也没机会睡好觉了。”
“月行不想当吗……?那你为何还要参与噬魂谷养蛊般的厮杀……还弄得一身伤。”
少年陆月行低头:“因为我的父母资质很高,我的资质也不差。要不是现在那个魔尊半路杀出来,我父亲才应是本任魔尊。”
“所以,月行是为了复仇,拿回自己的东西吗?”
少年陆月行眸色一暗:“我没兴趣。但我要是不去争,我便会死,而且会死的很惨。”
“所有人都认为你会争,为了他们的根基稳固,他们便要你死。”陆月行吃掉了最后一口豆包,“噬魂谷的人可不像你们仙家人一样温和,就像这豆包一样,弱小便会被吃掉。”
“哈哈哈,月行要是未来真的成了魔尊,说不定你的豆包比喻还会被你的追随者记录在册,默写并背诵!”女修转过身,面向陆月行,“话说回来,你吃了我的豆包,就是欠了我人情。得还!”
少年陆月行睫毛微动,从袖中悄悄取出一件暗器,握在手中,抬眸:
“好。你要什么谢礼?”
“我当时是以为她会索要灵宝灵石,或者拜托我替她杀人。”陆月行低头,从储物戒中摸出一只破旧的香囊,“要是那样,我或许会杀了她。”
“但她没有。”
“是拜托你维护世界和平?”楚小绾问。
陆月行点点头,没再言语。
女修的声音也在这时随之响起:
“月行,你要是当上了魔尊的话,就与仙门停战吧。”
少年陆月行抬头,那双目空一切的眼睛里,第一次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但他只是惊诧了一瞬,又恢复回去,眸中冰冷更甚从前:“你是要我投降吗?”
“不是的。”女修站起,“月行你不是也说过,看不惯现在那个杀人魔,大变态,众魔修也因为得了这么一个尊上,整日战战兢兢,担惊受怕吗?”
“那就把他踹下去,月行你来。”
少年陆月行扯了一下唇角:“停战哪里有那么容易。仙家恨不得将这世上的魔修剿灭殆尽,好给他们飞升的大道铺路呢。我愿意停战,那仙家愿意吗?”
“愿意的。”女修目光灼灼,映出一点桃花的粉红。
“一定会愿意的。”
“你凭何得出这荒谬结论”
“人。”女修站起,“我们都是人。你虽是魔修,可我们不也能一起坐在这桃花树下,讨论豆包好不好吃吗?”
少年陆月行转身踏剑起飞:“抱歉。”
“我做不到。”
“能做到的!”站在桃花谷里的女修大声呐喊,“要是月行的话,一定可以做到的!”
女修的声音回荡在桃花谷里,楚小绾正看得出神,那女修却消失不见了。
陆月行:“我当时答应她,要是我夺得了魔尊之位,就去找她报喜。但……”
楚小绾觉得这话不妙,眼前景色一变,皑皑大雪覆满山头,数朵梅花争奇斗艳。
满身带血的少年陆月行顾不上擦拭,带着一身血迹,落在了雪地上,弄污了一地雪白。
“阮心?”少年陆月行面上带笑,在梅花丛中游走,“杀人魔死了,那伙黑心玩意儿被我杀了,现在,我才是噬魂谷的主人!”
“我还从杀人狂的祭坛上救了一只犬妖,是只崽子,妖身是黑的,人形却是白毛,你说奇怪不奇怪?我还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妖呢!今日我留他在家守门,改日带过来,我们一起薅光他的毛……”
少年陆月行忽然停了脚步,朝身后看去。
站在其背后看戏的楚小绾吓了一跳。
刚才少年陆月行的那个眼神,满是杀意。
“阮心……?”少年陆月行退了几步,手搭上腰间剑。
叮铃,叮铃。
少年陆月行脸上的杀意瞬间消失,又恢复了之前那副欣喜的模样。
“阮心!”
他朝那袭红衣飞去:“你是料到我今天会来,特意穿上我送你的这件衣服来迎接”
少年陆月行的笑意凝在脸上。
一个陌生的女修跌倒在地,尖叫着狂摇手中铃铛。
而她的身上,穿着他送阮心的华服。
那是他用了噬魂谷玄冥蚕的蚕丝为底,以谷底离焰鸟的九十九根羽毛为饰,又缀以南境海妖的灵珠制成的华袍。穿上以后,可以御火挡雷,抵消金丹以下所有攻击。
那是他送给阮心的生辰贺礼。
“你是谁?”少年陆月行眸中的光芒彻底消逝,只留下空洞的黑,“阮心呢?”
“……阮心?”女修想起什么似的,忽然一笑,朝另一边一指,“就在”
少年陆月行顺势望去,心口却一凉,低头一看,一柄剑直直穿过他的心脏,从他背后穿出。
“杀了他!”
女修弃了剑,大叫一声。一张巨大的伏魔网从天而降,将少年陆月行网在了下面。
“我们抓到新魔尊了!”许多修士欢呼着,从四下隐蔽处跑出来,“虚静派歼灭了旧魔尊,这个新的让我们处置了,我们也算半个虚静派啦,哈哈哈!”
“阮心呢?”少年陆月行依旧在问。
“阮心?”那身着华服的女修轻笑一声,扭动着腰肢站起,掏出一只素色的香囊。
“日日祈愿,只望月行,”那女修指着香囊上的针线,一字一顿,故意拉长尾音,“早登魔尊之座。”
“大家伙听听,这阮心平日里斯斯文文的,背地里竟然写这种肉麻放荡的话语,”女修捂住嘴边,“真叫人恶心。”
周围一阵哄笑、应和。
少年陆月行抓着伏魔网,低下头,脑子里一片空白。
“瞧瞧这个东西,也是一样的晦气。”女修指着少年陆月行,眉眼之间嫌恶不减,“浑身沾满了我们正道修士的血,阮心也不挑,愿意和这样的男人苟合……”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那阮心人呢?”少年陆月行还在追问。
阮心不会有事的,不会……
“死啦!”那女修捂嘴一笑,“这样不懂得洁身自好的女人,作为师姐,我当然要清理门户……”
女修止了声。
她看见少年陆月行两手轻轻一拽,那坚不可摧的伏魔网便啪的一声,断裂成片。
“救……”
女修还未来得及叫喊,脖间便火辣辣一痛,紧接着,她便闻到了浓重的血腥。
光。快得看不见的光在雪地上反射,片刻之间,便在雪地上绣满了殷红的梅花。
“笑啊。继续笑啊。”少年陆月行提剑又是一刺,眼看着那蠕动的物体失去最后一点挣扎。
女修捂着喉咙,在雪地上艰难爬行,想趁此机会逃走。
少年陆月行的声音在女修身后响起:“你的同门都倒下了,作为正道师姐,你不应该带头牺牲,作为表率吗?”
女修浑身一颤。
“没死的那些,听着。”少年陆月行指着挪行的女修,朝剩下的修士丢下剑,“她可是你们的师姐啊。你们正道,不都喜欢牺牲吗?我给你们这个机会。你们谁能让她的伤加重,我就放过谁。”
剩下的修士互相对视一眼。
最终,有人捡起了陆月行的剑,走到女修面前:
“师姐……对不住了!”
“不,你们……啊!”
少年陆月行则走向女修慌忙逃命时掉下的香囊,将其捡起,拂掉上面的血和雪,露出细腻的针脚来:
日日祈愿,只望月行,早登魔尊之座。
他压下翘起的线头,继续朝下看,发现还有一行:
夜夜燃香,但求月行,一生
嘭!
香囊在少年陆月行的眼前炸开,燃起熊熊烈火!
“哈哈哈!”
远处,浑身沾满血的女修嘶哑怪笑:“我早就在那香囊上动过手脚!如果我死了,你永远别想知道阮心究竟想对你说什么!”
少年陆月行握紧香囊。
它现在一点都不香了。
只有一股难闻的焦糊味。
但他还是把它贴在了心口。
“我不会放过你。”他看向那女修。“因为无论我杀不杀你,你都不会告诉我答案的,不是吗?”
他拿起剑。
“不、你问问我啊,”女修连连后挪,但钻心得痛楚从身体的各个部位传来,让她再也没有力气挪动了。
“……陆月行,”女修最后一次抬头,“我祝你一生,魂牵梦绕。”
少年陆月行“嗯”了一声。
他刺了下去。
幻境消失,楚小绾与陆月行重新回到洞府。
楚小绾现在有些呆滞。
那幻境看到后半部分,魔尊陆月行看出她不适,直接一挥手,给那些血腥场面打上了圣光马赛克。
还算是比较体贴。
但是……
“楚道友,我知道你是天才器修,那你能不能照着我那位故人,造出一个类似的来?”陆月行说着说着,竟对楚小绾一拜,“请放心,我别无它意。只是我心境不稳,一不留神,让那女修所说的诅咒成真了。”
“不瞒楚道友所说,要是我这个心结不除,本心难固。这和平……我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陆月行目光诚恳,不像是说谎。
楚小绾很是纠结:“魔尊先生的……本心?”
陆月行:“是的。魔修的修行便是如此。让楚道友见笑了。”
楚小绾忽然觉得修魔好像比修道更难。
修道需要分辨**,而修魔……一旦有了**,就必须填满,否则便会影响道心?
可是人的**,根本就没有尽头啊。
楚小绾现在再看这位或许已经位达元婴的魔尊,一时间竟有点怜惜。
他所欲之人已经离世,而他又生了这个**。
这像条死道。
前方是无尽的深坑,而后方是熊熊欲火,停下则欲火焚身,前进则粉身碎骨。
进退两难。
“可我只是个修家电的,帮不了你……”楚小绾话还没说完,一阵肃杀的魔气便迎面荡开,犬妖白昼跳了进来,为楚小绾抵下了那一冲击。
“魔尊先生……?”楚小绾愣了。刚才还彬彬有礼的陆月行此时却双眼猩红,
好端端的,怎么就忽然开始攻击人了呢?
白昼掏出几张黄色符纸,朝陆月行一抛:“主人的根基动摇很久了,现在恐怕魔气反噬,有些不妙。要不是实在没办法,我也不会将你弄来。”
符纸在陆月行周围悬浮转圈,形成一道金色法阵,将陆月行身上暴动的魔气压制了大半。
白昼松了口气。
然而下一秒,陆月行抬起了手。
白昼瞳孔骤缩,意识到不妙:
“楚道友,快躲开!”
下一秒,血红的尖刺拔起而起,将那金色符阵击得粉碎。陆月行的身影也瞬时闪现到白昼面前,一把扼住了他的脖子。
“反了?”
陆月行手指收紧,将其提起。
白昼挣扎蹬腿:“主人,你,清、清醒一点!”
又朝洞府外跟来的两个亲信使眼色:“快把那个拿来!”
“拿?”陆月行一甩手,两团黑雾忽地飞出,直直将那两个亲信缚在墙上。
“不许碰我的东西。”
“唔……”楚小绾险些惊叫出来,连忙捂住嘴巴,想要盖住她喉中声音,但陆月行还是看了过来。
“楚道友,”陆月行动作一滞,瞥了白昼一眼,将其扔到一边,步步逼近楚小绾,“你炼还是不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