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日子, 春花忙得脚不沾地。
在京城购置的老宅终于改造得差不多了,她亲自跑了两次验收,颇为满意。东厢朴实厚重, 庭院开阔, 西厢高轩软床,花鸟怡人, 正适合两位老祖父各自居住。
侯樱还在狱中服刑,但春花已将赔偿损失,重建屋舍的诸事亲自抓了起来, 就连安德侯府也得了一份赔偿金。赔偿颇为丰厚, 既能在更好的地段重建家园,那些受损的百姓也就纷纷签下了谅解的文书。
经此一事,长孙春花无往而不利的名头多少有些受损, 但也有些商界大老觉得她不计前嫌地为侯樱收拾了烂摊子,实在坦荡仗义。知道她有意在京城收购酒垆, 已有多家酒业向她递了帖子, 请她前往勘验。
市面上起了传言, 说春花老板嗜酒如命, 又恰逢过几日是她生辰,于是长孙府中连着多日都有人抬进大坛大坛的美酒。
寻静宜恰好在长孙府,见了这阵势,不住地感叹:
“你这些好酒,喝个七八十年,不成问题。”
春花扶额:“我可算明白,为何楚王好细腰, 宫中多饿死。”
寻静宜笑道:“过两日你生辰, 齐老板在金明池畔设宴, 据说请了几百位老板,你将这些好酒全抬了去,也不浪费。”
“这法子好!”
寻静宜掩口笑道:“就怕哪位老板恰好喝出,这是自己送你的好酒。”
春花苦笑:“那又何妨。他们不会真以为,我有那么大的肚子,能装下所有人送的酒吧?”
寻静宜哈哈大笑,笑罢,才醒悟自己恬静淡雅的风度裂成了渣,不由得轻咳了一声:
“同你说件正事。”
北地沙匪又起,朝廷虽派了兵前往清剿,终是需要时间。有些药材的运路受阻,其中尤以丹参最为常用,各家药铺受到影响,纷纷又开始囤积丹参,丹参价格一时飞涨。
“咱们库里还有些丹参,是该囤积居奇,还是该如常按市价售卖,我来问问你的意思。”
春花蹙起眉,认真思忖片刻,欲说什么,忽又止住:
“静宜,你掌管医药也有几年了,我想听听你自己的意见。”
寻静宜怔了怔,沉吟片刻,道:
“丹参是相对廉价的救命药,这么一闹,必定影响民生。我的想法是,咱们管不了其他同行,但咱们自己可以管控丹参供应,所有由春花药铺的大夫开出去的方子,确需丹参救命的,仍以原价售卖,其余人出价再高,也一律不卖。”
她停顿了一瞬,看了眼春花的面色,补道:
“当然,这样做,就如利器在手却不亮剑,有些同行这一波赚得盆满钵满,咱们只能干看着。若是过了这一波,货价大跌大涨,一个踩不准,恐怕还会亏本。”
春花捧着一盏茶,却并不喝,指弓在桌上轻轻叩了几下,倏然笑了。
“静宜,你这个对策很好。我写几封信,递给京中其他几位药铺老板,说明咱们的策略,请他们参详。”
寻静宜一惊:“你不怕他们背后给你放冷箭么?”
“若我没写这封信,他们才会放冷箭。”春花笑道,“京城药业,咱们最大。事情摊到台面上来,就是给几位老叔叔立了榜样,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很难不跟进。消息放出去,民众也会安心,不再盲目囤货,那些底下搞小动作的,便没了文章可做。”
“但这么做,大家统一对策,咱们就名和利都捞不着了。”
春花沉默片刻:
“静宜,如果说我从侯樱的事情中学到了点儿什么,那就是……强者作恶而不自知,实在是太容易了。小心为善,最终能做到的,也仅仅是不作恶而已。这也许就是,强者的代价吧。”
她顿了顿,“静宜,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又同为女子,有些事,那些斗了一辈子的叔伯们不懂,你却能懂。其实今日,我还有一件事,要和你商量。”
她将这些日子以来的迷思,纠结,自省,如竹筒倒豆子般通通说了出来,只觉通体畅快,仿佛卸下了千斤的重担。
寻静宜见她神情如此凝重,不由得也正色以对,凝神静听。然而听着听着,她神情逐渐转为震惊无措。
“……你现下和我说的这些,是认真的么?”
春花微笑:“是认真的,而且,我已经着手准备了。”
“……”寻静宜一时不知该不该劝。
正当此时,门外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咣”的一声,书房的门被重重推开,陈葛撞了进来:
“长孙春花,你为何又封我账?”
春花竟似一点也不意外,好整以暇地放下茶盏:
“例行查账而已,你急什么?”
“你查账我不管,但我刚和岭南的徐老板谈好了要开三家分店,你把账封了,我怎么开?”
春花掀起眼皮,看他一眼:
“新店的事情,你就先搁置几日,等我生辰过后,再说。”
陈葛面上现出不忿:“就是因为我把碧桃垆的事办砸了,你特意给我找不痛快,对不对?我惹了事,你出来收拾残局。如今人人骂我无能,却说你是个善心活菩萨,那么拧巴的女泼猴都被你收服了,过几日,恐怕真能把碧桃垆卖给你。春花老板,你好威风啊!”
寻静宜还沉浸在方才春花所说的话中,这会儿才惊醒过来,忙道:
“阿葛,你不要激动,先听春花怎么说。”
陈葛哼了一声,抱臂在胸前。
春花看一眼寻静宜,深吸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