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两个自己都吃不饱,拿什么养活它?教楼里的嬷嬷看见了,我又要跟你一起挨鞭子!”
菡萏有些着急:“我少吃几颗米,它就能活,用不了几天!等它好了,自己就飞走了。好云暖,你帮我守着秘密,别告诉嬷嬷!”
柔软的指腹轻轻抚摸着燕子的小脑袋:“小燕子,你乖乖的啊。”
燕子歪头,贪婪地汲取着那手指带来的温暖。
苏玠在菡萏的悉心照料下,渐渐康复。他还不能熟练地感知自己的身体和能力,但有好几次,他都觉得自己触摸到了门道,好像知道怎样才能变回人形了。
他也渐渐了解了菡萏的身份和所处的环境。
他知道菡萏是个不太成功的花娘,容貌在楼里不算顶尖,待客的时候也不算知情识趣。她的好友云暖,常常骂她迟钝冷淡,并断言她在楼里永远出不了头。
而菡萏只是淡淡一笑。
她没有把他养在笼子里。他的伤好了以后,已经能在小小的院落里四处飞一飞,但不管飞出去多远,他还是会飞回来,把自己的小脑袋靠在她的手边,静静地听她讲今天发生的事。
她不是没想过嫁人。但肯为她赎身的人,都是她不喜欢的人。她是个直性子,喜欢谁,讨厌谁都明明白白地摆在脸上,既不肯对别人说谎,也不肯对自己说谎。有时她惹恼了客人,带着一身的紫青淤痕回来,便大大咧咧地当着他的面沐浴。
她说,她今日接的那个客人脾气不算好,但毕竟没有打她。于是她就能多攒下一钱银子。
她说,她的身价不高,这很好。等她哪天人老珠黄不值钱了,钱也攒得差不多了,就能以便宜的价钱给自己赎身,想必老鸨也不会阻拦。
她说,商市街上新开了一家春花绣庄,他们招绣娘时,不嫌弃从楼子里出来的姑娘,只要肯吃苦,就能拿一份合理的俸银。等过些年赎了身,她就去春花绣庄里当绣娘。为了这个梦想,她除了接客,每日还练习针线到深夜,从不懈怠。
苏玠从别的鸟儿那里听来了一些传闻,原来妖怪们有个土气的名字叫“老五”。像他这样一半人,一半老五的生灵,叫做“二五子”,是注定既不会被凡人接纳,也不会被老五接纳的。
但好处在于,当他渴望做人的时候,他便可以变成人。当他渴望做鸟儿的时候,就可变成一只鸟儿。
苏玠不想变回人了,只想做一只燕子,每天从菡萏的手指上吃一点米,环绕着她飞翔。她是汴陵城中最卑微、最弱小、最不起眼的那一类人,却成了茫茫海上唯一可以供他栖身的浮木。
直到那一天,他听到菡萏的哭声。
她说,老鸨决定把她卖给一个常来的恩客。她的反抗毫无意义,一个随口作出的决定便足以让她对未来的全部希望一夕坍塌。
苏玠终于明白,菡萏不是冷漠,不是迟钝。只因对未来还怀有希望,她才能忍受当下命运加诸她身上的一切残暴。
燕子轻轻啄了啄少女的手指,飞下妆台,在她惊愕的目光中,化作一个翩翩少年。
为了替菡萏凑够赎身的银子,苏玠化作燕子飞入了吴王府。在那里,他认识了一个名唤春花的小姑娘。
小姑娘哭泣的样子让他想起了菡萏,忍不住就安慰了几句。偏就这么巧,菡萏想去的那家春花绣庄,正是这小姑娘开的。
那必须得和小姑娘搞好关系呢,这样,菡萏去了绣庄也有人照看,苏玠暗暗地想。
他那时还不知道,这位春花老板会成为他一生中最信任的朋友。
又过了两年,父亲苏崇急病的消息传来,苏玠没能忍住,还是辞别了菡萏,回京探望。
苏崇听罢他的经历,悠悠叹了一声,彻底断绝了让他回归苏家的念想。
“有一个去往汴陵采办的闲差,苏家没有其他合适的人选,又不愿旁落他处。你……暂且顶了吧。过个一年半载,你可以本份体面地死在任上,也好为苏家添一个尽忠职守的牌位。”
苏玠答应了,从此将苏家宗祠满墙的忠烈牌位抛在了身后,再不回头。
樊霜的匕首插入他胸膛的那一瞬间,苏玠只有一个想法:
这死法,对苏家来说,真是既不本份,也不体面。
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玠这一生,有过深爱的女子,有过千金一诺的朋友,有过简单朴素却甘之如饴的生活。他还有了自己的孩子。这孩子会在满溢的爱中长大,没有人会在意他身上有多少老五的血统,多少人的血统。
此生足矣。
作者有话说:
燕子的故事暂告一段,下一卷开启汴陵的最后一个故事。
最近听的都是关大洲的《人间乐(女生版)》,歌词另有主题,但音乐十分契合作者写作本书的心境。推荐给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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