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韩抉以霖国公长子的名义,前往吴王府登门拜访。谈东樵遂乔装成侍卫,紧随身侧。
吴王少年时曾与霖国公有同窗之谊, 颇有交情, 虽然对韩抉的到访十分意外,却还是客气亲切地将他迎进门来。
主客坐定, 照例寒暄了几句。吴王多年不曾回过京城,问起霖国公夫妇的康健,倒是十分真心。
“当年你父亲和本王一同拜在谈老太师门下, 逃课都是一起逃, 可没少被老太师打手板啊!”
韩抉想象了一下他老爹被谈老太师打手板的样子,不禁有些牙酸。几代人了,姓韩的还在姓谈的手底下讨生活。
“父亲也常常想念王爷, 可惜这么多年,王爷竟再也没回过京城。”
吴王面容浮现惆怅:“本王亦是身不由己, 若不是长思这孩子……”
他话音一顿, 转而感慨道:
“时移世易, 世侄都长这么大了, 还是和幼时一般丰姿。有子如此,真教本王羡慕不已。”
韩抉一愣,他记得,自己幼时就是个皮光水滑的小胖子。
“王爷说笑了,韩抉幼时愚钝,家父家母都恨不得生的是块烧肉呢。”
吴王哈哈大笑:“本王记得,领着长思去国公府做客, 你和长思同座饮食, 他只吃了两口便不再动筷, 你却呼弄呼弄吃了两大碗,可把王妃羡慕坏了,直说你乖巧健壮,回来念叨了三天。”
他叹了口气:“长思这孩子,自幼多病,也是我们做父母的欠他的。若是能像韩世侄这般能吃好养,该有多好。”
“……”只要韩抉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他旋即哈哈一笑:“对了,怎么不见世子呢?”
吴王神情微变:“长思前几日……突发重病,正在闭门休养,不能见客,还请世侄见谅。”
韩抉震惊道:“世子患了何病?可要紧么?不瞒王爷,小侄也曾学过些医术,或可试着为世子把把脉?”
吴王一怔,干笑道:“长思所患乃是旧疾,已着熟悉的大夫细细调理,就不劳世侄了。”
“如此。”
吴王垂首片刻,抬眸锐利地观察着韩抉:“世侄此次来汴陵,是为公干还是私事?”
韩抉大而化之地摆摆手:“小侄仗着祖荫,在都察院任个小小御史,能有什么公干?听说汴陵美人、美景、美食都是一绝,特来见见世面。”
断妄司副天官主管司内事务,不审断,不查案,故此,外人只知他御史的身份。不像谈东樵,正职挂的是左都御史,但人人都知道他修道多年,不染尘俗,干的是鬼神也要退避三舍的营生。
他与身后的谈东樵交换了个眼色,彬彬有礼道:“小侄难得来一次汴陵,听闻王府花园景致非凡,可否请王爷带路一游?”
吴王不疑有他,遂放下心来,引着韩抉往花园去了。
一行伺候的仆从颇多,没有人留意到,霖国公世子带来的侍卫中有一个默默地掉了队。
谈东樵四处绕了一圈,鼻隙嗅到一丝药味。果见两个侍女捧着药罐,交头接耳地走过,他暗暗跟上,直往风麟轩而去。
侍女将药罐送入卧房,谈东樵使了个障眼法,尾随着进去,飞身一掠,便上了房梁。
房内忽然响起一个沉重老迈的声音:
“谁!”
谈东樵一震,听出是霍善道尊的声音。
立刻有女子回应:“道尊,是送药的侍女。”
霍善沉沉咳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那回答的女子——正是秦晓月,从药罐中盛了药汤出来,捧到床前。
蔺长思醒着,却似乎无力掌控自己的身体,全靠两个侍女将他从床上扶起,半坐起来。他神情木呆,恍惚盯着秦晓月看了一会儿,忽地来了一句:
“我不吃药。”
秦晓月道:“世子不吃药,身子怎么能好呢?”
蔺长思平板道:“老子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在药里下毒?”
秦晓月怔了怔,现出潸然欲泣的样子。
蔺长思身世高贵,谈吐清雅,性情温和,是汴陵城中无数闺秀的春闺梦里人,她以前做梦都没想过,会从他口中听到如此粗俗之语。
蔺长思皱起眉:“你这么好看的娘们儿,哭起来怪可怜的。好了好了,老子吃药还不成么?”他一把接过药碗,咕嘟咕嘟灌了下去。
吃药似乎耗费了他全部的力气,他渐渐有些萎靡,脖子一歪,倒在了榻上。
秦晓月眸中滴下泪来,向坐在一旁的霍善道:“道尊,世子这样……好像换了个人一样,可怎么好?”
霍善哼了一声:“此乃邪魔反噬之兆,药物能有什么用?”
秦晓月低头不语。
谈东樵隐在梁上,深深蹙起了眉。蔺长思的谈吐为人他是见过的,方才那说话的,不似他本人,倒像是被谁夺了舍一般。可是,又有哪个夺舍的邪魔会蠢到毫不遮掩奇怪的言行?
他仔细端详昏睡的蔺长思,但见他面容苍白消瘦,呼吸极度微弱,仿佛一不小心便会油尽灯枯。
这时,侍女来报:“小夫人,王妃带着客人来了。”
秦晓月皱眉:“世子这样,能见什么客人?”
那侍女怯怯看了她一眼:“是……春花老板。”
秦晓月微愣,便听霍善道:“来得正好!快扶我去里间。”
她虽不明所以,但知道吴王对这瞎眼老道一向言听计从,于是命侍女将他扶到里间,又以屏风遮挡。从外间看,根本看不出里面还有个人。
不多时,长孙春花清亮的声音便近了。
吴王妃神思忧伤地牵着春花的手,身后跟着仙姿和几个王府侍女,一路进了门。
“丫头,你能来,真的太好了。长思的病,这两年分明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谁知又突然……”
“凌姨莫要太担心,长思哥哥那么多沟坎都熬过来了,这一回必定也能吉人天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