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女孩的目光,满是探究与困扰,没有一点刻意遮掩。
裴仪瞬间觉察到了。
“胥医生,你在看什么?”
胥娴闻声一震,面上涌出一丝窘迫,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人被打断。
“刚刚在车上——”
“都是假的,哭声是假的,眼泪也是假的。”
裴仪神色从容,语气平静,直接承认了自己假哭的事实。
从小生活在家人的宠爱与外界的赞赏之下,她早已学会用各种方式来博取关注、获得利益。
眼泪,对她来说只不过是其中一种方法而已。
这么直白坦荡的回答,胥娴的嘴唇顿时抿得更紧。
她别过头,视线迅速从那双红通通的眼睛上移开。
裴仪显然没有注意到这细小的异常。
连日而来的相处,已然让她对胥娴付出全部信任。
“不把眼睛哭红,她怎么会心疼我?又怎么会相信我说的话?”
理所当然的语气,听上去无比自然。
就好像,她习惯了做这种事。
习惯了利用眼泪、利用自己的脆弱面、利用他人的同情心,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胥娴垂着眸‘嗯’了一声,又闭上了唇。
这一刻,她真的很想知道——
当初,裴仪是不是也抱着这种心态,在示弱的诱骗中,一步一步的接近自己。
接下来的一段路,两人都没再说话。
虽然一路沉默无语,但紧扣的十指,却显示出关系的亲密。
进入医院大厅,一楼拐角处摆着一面宽大的落地镜。
两人从镜子前走过,裴仪甫一抬眼,恰好看见镜子里映出两只紧紧牵在一起的手,下意识就感叹了一声。
“真的很像情侣。”
“难怪连他也没有怀疑。”
声音很小,但胥娴还是听见了。
只可惜,等她抬头去看时,镜子已远远落在后方。
一直到耳边的声音消失,她仍是什么都没看到。
显而易见,裴仪根本没有把自己说过的话放在心上。
唯独她——胥娴,轻而易举,就乱了心。
周如虹的办公室在三楼尽头。
临要走近,裴仪的眼睛里又有隐约的水雾泛出。
胥娴微一低头,望见一双湿红的眼睛,顷刻间眉头便皱了皱。
两人很快来到办公室前。
裴仪半垂着眼,双颊覆着一层惨淡的苍白,看上去很是神伤。
胥娴瞳中闪过一丝惆怅的忧色,指尖轻轻动了动,随后抬起手,敲响了房门。
三秒钟不到,办公室的门便被打开。
周如虹一身白大褂,一眼看见哭的双眼红肿的侄女,脸色顿时变了。
“小仪?”
裴仪听见这声呼唤,眼泪立刻流了出来。
她松开胥娴的手,整个人扑进姑姑怀里,小声哭了起来。
周如虹眼底尽是困惑,只得将目光投向一旁的胥娴。
“怎么回事?”
胥娴摇摇头,小声应了一句,话语间全是担忧。
“她不肯说,好像是家里的事。”
“周医生,你们进去谈吧。”
周如虹点点头,扶着侄女的手臂将人带进了屋,紧接着,房间的门被关上。
胥娴一个人坐在走廊的凳子上等待。
即便没有进去,她也能猜到里面将会发生什么。
裴仪擅长伪装,一进房间,立即挣脱了姑姑的搀扶,随后红着眼慢慢走到窗前,转过身抬起手臂,用手指在眼角处轻轻碰了碰。
从背面看过去,就像在擦眼泪一样。
表演太精湛,周如虹一点都没有怀疑。
看到侄女在自己面前哭成这样,她的表情尽是不忍。
“哭成这样,到底发生了什么?”
“胥娴说是家里的事,难不成是你爸爸妈妈吵架了?”
“可是你妈妈最近不是去你大哥那里了吗?”
仍是平和的关爱话语,但裴仪的心却再不像以前那样,能够从中感受到温暖。
她想起了那夜在巷子里,周如虹对宁柔说过的那些冷漠的、满是驱逐意味的话,一瞬间,心口便涌出一阵凉意。
其实,与周如光相比,周如虹的所作所为,又好的了多少呢?
裴仪摇摇头,脑袋垂得更低,眼泪也顺着眼眶一颗颗的往下砸,一滴接一滴的,全都落到了手背上。
周如虹看着心疼,连忙拿出纸巾为她擦眼泪。
看的出来,她是真的疼爱自己这个侄女。
“你既然来找姑姑,就是想跟姑姑说家里的事,对不对?”
“现在怎么不说话呢?”
话音未落,周如虹便叹了口气,旋即伸出手,在侄女后背轻轻抚了抚。
听见她的这句话,裴仪总算有了些反应。
她抬起头,露出一双通红的眼睛,只不过轻轻往外瞥了一眼,就足以激起周如虹心中全部的怜爱。
“姑姑,对不起。”
开口的第一句,居然是道歉。
听得周如虹,心里愈发难受。
“你这傻孩子,跟姑姑道什么歉?”
“告诉姑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哭成这样?”
裴仪小声低泣,身体随着哭泣的动作而不停轻颤,看上去可怜极了。
“姑姑,这件事我只跟你说,你答应我,你不会告诉妈妈,好不好?”
不能告诉裴萱?
周如虹神色微变,隐约意识到裴仪要说的事是关于什么的。
她点点头,声音依旧温和。
“我保证,不会告诉你妈妈。”
裴仪点点头,眼泪终于在此刻止住。
“姑姑,我发现爸爸他——他出轨了。”
“怎么办?姑姑,我好害怕,如果被妈妈发现,妈妈一定不会原谅爸爸的。”
“我不想看到他们离婚,我不想我们的家就这样散掉。”
“妈妈这么好,爸爸为什么还要找别的女人?他为什么要做对不起妈妈的事?”
裴仪说着说着,眼睛又红了起来。
周如虹双眉紧蹙,怎么都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在她的印象里,周如光不是什么贪恋美色的人。
他唯一在意的,就是他的医学事业。
没有裴萱,他不会有今天的成功。
他没有理由再去外面找别的女人。
除非,那个女人拥有比裴家更充裕的财富,能让他的事业再上一层楼。
这种事要是放在三十年前,倒还有可能发生。
放在现在,怎么会?
周如虹摇摇头,语气十分坚决。
“不可能。”
“你爸爸怎么可能出轨?”
“他的心思都在事业上,哪有时间去找女人?”
“你是他的女儿,他平常有多忙,你不可能不知道的。”
“我想,或许是你误会他了。”
裴仪早就料到周如虹会为周如光说话,但面上仍是一副伤心神色。
“姑姑,如果我不是确定爸爸有了别的女人,我又怎么会来找你呢?”
“你相信我吧,爸爸真的背叛了妈妈。”
这信誓旦旦的话语,听得周如虹都忍不住动摇。
“这么说,你手里有你爸爸出轨的证据?”
裴仪就等着周如虹问这句话。
想都没想,她就点了点头。
“姑姑,这件事我跟你说了,你不要害怕。”
“爸爸他不止出轨,而且、而且他还把那个女人养在家里。”
“家里的杂物间,有一辆轮椅,你也知道,我们家里没有人需要用这种东西。”
“二哥说,这辆轮椅摆在家里好多年了,前些日子,我陪妈妈去大哥那儿,二哥回了公司住,家里就只剩爸爸一个人,我回家后,管家伯伯偷偷告诉我,杂物房里的轮椅被人动过。”
“妈妈也跟我说,有时候爸爸明明一整天都待在家里,但是身上会莫名出现其他女人的头发。如果他没有在家里养人,怎么会出现这些事呢?”
“还有,阿娴也说爸爸经常从医院的药房拿药,家里没有人生病,那些药大家都用不上,那是给谁的?”
“姑姑,我也不愿意相信爸爸出轨了,但是爸爸他最近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件事,我还没有告诉妈妈,我怕她会伤心,姑姑,你也不要跟妈妈说,可以吗?”
裴仪的话,字字句句都很真实,完全不像是捕风捉影。
作为周如光的妹妹,周如虹心里再清楚不过,她的哥哥,这辈子真正能谈的上喜欢的女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宁椿。
他和裴萱结婚,完全只是出于利益目的而已。
如果裴仪说的都是真的,那被周如光藏在裴家的女人,很可能是宁椿。
这也就意味着——周如光欺骗了他。
当年那场手术,其实根本没有失败。
而宁椿,也没有死。
周如虹脸色大变,双颊惨白如死灰。
直到耳边响起裴仪的声音,她才稍稍回过了神。
“姑姑,你怎么了?”
“你的脸色很难看,要不要出去透透气?”
裴仪的情绪,此时已平复了很多。
她知道,洛真教她的这一步棋,成功了。
***
裴仪的话,给周如虹留下了不小的影响。
宁椿是不是还活着,当年那场手术到底有没有失败,这些事,全都要重新调查。
这天晚上,又是裴家一周一次的家庭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