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蛟懵逼了一瞬:“你去锁妖塔带了一个蛋出来?”
“不是,是师叔给我的,他叫梦魇,天生便会编织梦境,我们将梦魇养大,那以后我们想做什么梦就能做什么梦,我们可以在梦里当大英雄。”
苏子蛟皱了皱眉,有些不高兴了:“为什么要在梦里当大英雄?你不相信我做得到?”
“不是的不是的,子蛟你是最厉害的,你以后肯定能做到的,就是……就是……”李言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如果想要经历什么就能经历什么,不是挺好玩的吗。
“我不需要。”
“啊……好吧……”李言只能耷拉着眉眼从他房间里走出来,怀中抱着玉盒有点怅然,忽然感觉怀中的玉盒微微动了一下,手指轻轻拍了拍玉盒的盒面,认真的承诺:“子蛟不要你我也会把你养大的,你放心。”
……
子蛟对梦魇没什么印象,第一次见过它孵出来的模样便叫它泥鳅。
李言随苏子蛟,也叫梦魇泥鳅,泥鳅,小泥鳅,粉泥鳅,臭泥鳅,蠢泥鳅。
泥鳅会用那双黑溜溜乌亮亮的眼睛看着他,虽然他还不知道泥鳅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已经感觉到了不是什么好词。
梦魇长得很慢,到了第三年,李言和苏子蛟踏入了少年的门槛,梦魇还在才刚试着织梦,他织出来的梦就像一个个淡粉色的泡泡,所以李言又叫他吐泡泡的泥鳅。
李言在房间里给梦魇搭了个小窝,供他晚上休息,白天时便会放他到庭院里玩一会,苏子蛟很疑惑灵兽整天养在小屋子里会不会养成狗,李言觉得有点这种倾向,梦魇每天都会等着他回房间,不管他什么时候回到房间,每次他一推开房门,梦魇盘在桌上疯狂的甩着尾巴。
他是一条蛇类,不是狗类好不好!
李言连夜带他出去踏春,给他放小溪里游游泳,扔大榕树上挂挂枝,再捉两只老鼠回来让他捕猎。
面对老鼠,梦魇黑溜溜的眼睛往旁边一撇,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李言最近修为涨得还不错,每月除了仙门给的份例,苏子蛟也会额外给他一份,苏子蛟崭露头角,吸引的目光越来越多,仙门和师长也越来越重视他,他得到的资源也越来越多。
两人成长的方向随着时间分叉,走向的地方开始截然不同,苏子蛟注定会成为大英雄,成为六界第一人,未来还会继承仙尊之位,整个仙界都会在他的带领下变得更好。
他统领的仙界,一定是最好的仙界。
他是一身清俊傲骨的天才,而他只是太一仙府中普通的内门弟子。
苏子蛟迅猛的向上生长,要遮天蔽日,要与众不同。
而李言要做端方君子,要和睦同门,要从容处理仙门事务。
仙门事务琐碎复杂,几个峰几个阁之间关系微妙,过了无忧无虑的年纪,这些东西便次第降临,苏子蛟盛名在外锋芒太过,引来同门之中不少暗暗的嫉妒,李言常劝他收敛,怕他得罪的人多了往后绊脚石多,苏子蛟却从不在意,对于苏子蛟而言,他要走的路本就是一条注定坎坷不凡的路,遇到绊脚石只有踩过去的道理,哪有绕过去的道理。
两人观念不和,平时能说的话也少了起来,李言难免感到寂寞,唯独好一些的便是每日回到自己的院落之中,有一条会把尾巴摇上天的梦魇等着他。
随着他在门派中的职务日渐上升,他能得到的灵药越来越多,有余下的他便寻来给梦魇,又去藏书阁里找了些妖兽修行的书籍回来给他备着。
大约两年他便化了形,成了一个肉嘟嘟的团子,喜欢趴在他膝盖上,或者抱着他的小腿讨吃的,他喜欢吃鱼脍,被喂得嘴很刁,还没学会认字,就已经学会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又懒又馋不像梦魇,反倒像一只傻狗。
他做什么都很笨,教他写字一笔一划将梦写了九次,第十次他才全部把笔画记下来,想到还有魇字,李言简直两眼一黑。
……
梦魇化作人的模样,学着做人已经好几年了,但始终妖性难改,不通人的感情,只知道跟在他屁股后面小狗一样打转。
李言虽然嫌弃他不够聪明,但心中却有了一丝慰藉,在太一仙府之中的日子越来越寂寞,家族也常常传信来,让他回到家族之中,帮扶家族发展,但他不想离开太一仙府。
李言看了看已经逐渐长成少年模样的梦魇,他有一双淡金色的眼睛,李言查过梦魇一族相关的治疗,淡金色眼睛非常少见,或许会是他的别样血脉机遇。
“梦魇,你想离开太一仙府吗?”
梦魇睁大了眼睛:“为什么要离开太一仙府,我们要去哪里?那里会有小溪吗?会有大榕树吗?产鱼吗?”
李言伸手搓了搓他的脑袋,叹气:“小泥鳅。”
“我不是泥鳅!”
李言也不想走,梦魇喜欢太一仙府的小溪,太一仙府的榕树,太一仙府那条小溪里的鱼,他却是想守着一个人,他未来的路会很难走,他会成为很伟大的人,但同时,他所要承受的一切也将是旁人无法想象,他需要人站在他身边。
傍晚,两人坐在书案后,李言教他新的诗句,一个字一个字的念。
“天地如逆旅。”
“人生如过客。”
梦魇抬眼看他,看着他脸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似乎是在难过,一时有些看呆了,他歪头看了看纸页上的字。
“这是什么意思?”
“大约是说孤独。”
“孤独是什么?”
“说不清楚。”李言忽然站起身,神色有些烦躁,快步走到榻前倒进被褥里:“别烦我,我睡了。”
梦魇歪头:“?”
第二日傍晚,李言带他温书,问他前一日功课,梦魇一脸无辜:“孤独?”
“天地……嗯……?我忘了。”
忘了便忘了,李言没有再一遍遍重复。
苏子蛟越来越得势,随着年龄增长,他们都成为了正道之中备受关注的存在。
李言始终都是他最好的朋友,最忠诚的跟随者,从少年扬名,到魔神之乱,对他未曾有过半分质疑。
就像魔神是他的劫难一样,他的李言的劫难。
魔神之乱后,李言亲眼见证了苏子蛟的死亡,看着他们曾经最敬仰信赖的太一仙君抽出了苏子蛟一半魂魄封印入剑中,以备下次魔神再出世,便可应魔神的谶言,只有苏子蛟可以杀他。
他失魂落魄了三年,几乎去了半条命,回到言博李家后许久才寻回一丝期望,人是会轮回转世的。
他要等子蛟转世,他还要辅佐他,他要看着他成为六界第一人,他向来是说到做到的人,他一定会回来完成这个誓愿的。
之后李言闭关潜心修行,时光荏苒,言博李家因供奉着他这位不同寻常的老祖宗,地位也日渐不同寻常。
只是修行终有尽头,若不能成神化仙,再长的寿命也有尽头,第七千年,他掐算自己寿命将尽,将身躯炼化,神魂封存,带着定魄沉睡在言博之下等着未来有一天,那个人会来唤醒他,为了这支定魄。
炼化前,梦魇守在烈火前,十分不解的看着他,他已经长成了青年模样,比李言高,肩膀比李言宽,却还是一副小狗的姿态,眼巴巴望着李言。
李言伸手,梦魇便低下头将,他摸了摸梦魇的头。
“梦魇,除了守着他,我没有别的选择。”
梦魇懵懵懂懂,不知道有没有听懂,李言见他这么多年还未懂得人的感情,倒也是好事,往后若是不要同人再打交道也并不坏。
“梦魇,我走之后,你自去寻你喜欢的地方,我库中的珍宝法器你喜欢什么便拿,找个有小溪,有大榕树,有好吃鱼脍的地方,快快活活的去当个大妖。”
李言斟酌了一下:“只别惹事,别轻易杀人,若是得罪了人麻烦无穷,少不得要被围杀。”
梦魇听见小溪,大榕树,鱼脍,这些词是快乐的同义词,当即神色雀跃了一分。
他不明白什么是死,他不理解死这种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主人身上,将身躯炼化存下神魂,便是主动从人道转入鬼道,修为也不见得会变化,他照样还是在的啊,为什么会是死呢?
梦魇不懂,但看着李言的身影被烈火湮没,他的心忽然一阵抽痛。
之后主人便消失了,他的神魂明明还在,却不愿再出现,梦魇以为主人只是想要休息一段时间,稍微等上一等就好了,但是李家新继位那小子却和他说,主人应该不会再出现了,至少是几百年几千年内都不可能出现了,因为他太累了,人累了便要休息,便要睡觉,不想再理外界的事情了。
梦魇心想这算什么,那就等他几百年几千年好了,这对他有何难。
只是等着等着实在无聊,他便想起小溪,想起大榕树,心道难怪主人叫他走,原来等一个人是这样难受的事情,简直是活受罪。
他等了第一个十年,等得人都要长毛了,想了想反正李家会守着主上,若是有事他赶回来也不算事,当即想要出去放放风,去找个有小溪,有大榕树,有好吃鱼脍的地方,但个快活的大妖。
找到第一个地方,有小溪,有榕树,榕树却并不漂亮。
找到第二个地方,有小溪,有榕树,哪里的鱼却很多刺,吃起来一股鱼腥味。
找到第三个地方,有小溪,有榕树,鱼脍也很好吃,可是梦魇心情还是很不好,他想了两个月,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莫非是风水问题?莫非是灵气不够?
一个深夜,他梦见了过往,李言带着他踏春,他背着简单的布袋,布袋里装着李言送他的弹弓,他们在小溪边玩水,李言总说他是泥鳅泥鳅的,他气得脸都鼓了起来,又要被李言取笑是小气包。
听闻这家伙早年被妖欺负得很厉害,所以现在定然是心怀报复便要欺负他,这家伙可真坏啊。
梦魇笑醒了,醒来看着床帐楞了好一会神。
原来他不喜欢小溪,不喜欢大榕树,不喜欢鱼脍,只是喜欢和李言在一起,只是喜欢李言对他好。
第二日梦魇便回了言博。
大约守了三十年,他忽然明白了李言为什么要说,除了守着他,我没有别的选择。
又过去了两百年,他忽然想起,李言教过他的一句诗被他忘了,李言教过他的东西他都记得,每一句诗,每一个字,每一本功法,唯独那一句,李言只教了一遍,他也没好好学。
他慌张翻开诗集,一页一页,一本一本,他记得开头是天地两个字。
天地如逆旅,人生如过客。
查来查去都没有,最后只找到一句。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
梦魇摸着书页有些抱怨:“原来你也是瞎说的。”
时光更迭,梦魇越来越强大,而李家后代却逐渐式微,他们转而供奉梦魇,他成了言博李家至高无上的存在,随着力量的强大,他想要试试其他的办法,他不想再等了。
曾经李言在他只会吐梦泡泡的时候想要他学会编织梦境,后来他学会编织梦境了他却又不需要了,而现在,他要送他一个最宏大最美丽的梦境。
梦境中的太一仙府还是一片安宁,他还是能和苏子蛟在一起练剑,梦魇在房间里等着他回来,他会绕路从厨房特意给他带一份鱼脍回来。
……
时移世易,魔神将要出世的传闻再次出现,为了保护李家,梦魇将言博与外界隔开。
或者说,他不想他们的梦境被别人打扰,不想他的主人被别人找到。
但那么多代的更迭,许多小子野心勃勃,甚至想要取走定魄好待魔神出现谋个前程。
刚开始只是几个人的想法,后面变成了大半,后来变成了整个族群,他们知道了定魄的由来,知道了定魄代表着什么,他们不敢留着这个东西,又渴望这个东西可能会给他们带来的名利。
他们以为时代守护着他们的瑞兽会理解他们,他们想老祖宗李言只是一个死人,梦魇肯定会更看重更怜爱他们这些后辈。
而梦魇想到的是人影憧憧人心鬼蜮的太一仙府除魔阵。
当这些人以为自己是对的,自己是正义的时候,他们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梦魇是见过的。
所以梦魇决定,先下手为强。
言博暴雨,李家一夜消失在雨中。
魔神又要出现了,这件事让他有点焦虑,他必须得加紧修行,可是如今他已经修到了顶峰,日常的修行对他进益不大,他需要再寻其他办法,多一些力量来源,让这个积累的过程变得快一点。
很简单,炼修士是最简单的事情,妖都擅长这个。
可他还是输了。
……
被种在黄泉旁时,李言在他旁边守着他,他呆在土里,觉得有些冷,头上是一株盛放的曼珠沙华,阿赖耶闲着没事出来放风,常从黄泉中游过,阿赖耶懒得看他,他也懒得看阿赖耶,这条养在魔神身边的臭虫,以前可没少叫他泥鳅。
他心情特别好,不想和臭虫计较。
这里有小溪,虽然冷了点冤魂多了点,有很多花,虽然血味浓了点阴气重了点,桥也修得不错,虽然有点乌漆麻黑的,据说那边那个熬汤的手艺也好。
这地方多好啊,李言也在他身边。
下辈子转世当了魔修,他便当个厚脸皮魔修,像无妄缠着苏子蛟一样,像魔神那般追得紧,哪有拿不下的人。
梦魇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李言抬手摸了摸他头上的彼岸花,那彼岸花便得意的摇起来,花瓣都差点给他晃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