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河海尚无穷尽,未来宽广,如果想要和殷玄生继续走在同一条道路上,那么应该是并肩前行。
他挪动脚步,喉间涌出一丝苦涩,淡淡的让人失声变哑,向前走了一步,觉得脚步有些沉重,但也还好,他总要向前走,而不是永远被他抱在怀中,足不沾地行过世间。
“走吧,我们去找尸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了一些,像一个少君一样,感觉还不错,心至少安定下来了一点点,更多的是他相信殷玄生,不安是真的,相信他也是真的。
面前桃林掩映,早已不是之前言博一片黑雾沉沉的模样,在这个环境之中不知道那些尸傀被藏去了什么地方。
殷玄生目光向前方看去,他感受得到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引力存在于这个看似平稳的混乱幻境之中,似乎将这幻境的全部力量都凝聚到了其中一点,拉扯着整个幻境的全部力量。
他微微闭眼,知道那是什么,握紧少年的手向前走,沿着漫道的桃花向前走,虚空之中,无形的力量将面前的禁制一层层破开,少年走在他身后,什么都没有发觉,天上浅金色的太阳太微微晃动。
这条路很漫长,细细的向前延伸,无数桃花映着烈焰红光与浅金色色光芒,瑰丽璀璨得像粉红的海,纷纷乱乱向下坠,花瓣落下,正坠在面前,黏在发上。
少年抬眼望着,向上吹了一口气,吹落那一片经络薄软的淡粉花瓣,继续往前走,道路逐渐开阔,他侧眸看向殷玄生,他好像对这里很熟悉,没记忆的情况下都能认出前世的路?
往前走,开阔的道路便化作了一片平整的玉台,巨大的圆台镶嵌在地面,四周围着六架兽皮鼓,四周被桃花所围绕,花瓣铺就四周泥土,远处,一株巨大的桃树矗立。
看着面前的一切,那种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夏子皎双眸微微大睁,看着一个身影翩然落在玉台中间。
他穿一身白衣,执一柄长剑,挥舞之间翩然如舞,身姿矫健不着一尘,剑风猎猎,剑花如浪。
他着一只玉簪,将发全挽成了一个乌黑利落的髻。
“他……就是他。”这个人就是他梦里看见的人,但这个人似乎看不见他俩。
他挽起最后一个剑花,将剑收在身侧,抬眼看向远方,扬声:“子蛟,我这剑法如今还不错了吧。”
岂止不错……简直是少见的少年英才了,放十三仙府里是会被供起来当下一代仙界希望的程度。
而随着他的声音,桃花树上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还行吧。”
下一刻,一道身影从桃花簇拥中落下,朝玉台大步走来。
夏子皎睁大了双眼,瞳孔都在微微颤动着,看着那个人大步流星的走来,看着他单手微撩衣摆踏上玉台,看着他眉眼微抬,露出一张熟悉的脸来,一双清冷矜贵的凤眼清亮,目光微微转动轻轻滑过四周的一切,也滑过夏子皎的面前。
这是……夏子皎自己。
或者说,他的前世……
“喂?苏子蛟,你能不能别这么拽?苏家少主很了不起吗?指不定哪天你哥哥就把你取而代之了。”
姓苏……
果然前世和太一仙府关系匪浅……
苏子蛟笑了笑,他眸子格外的亮,像对这世间的一切都尚且无畏,刚出匣的剑,光芒都在那双眼睛里:“那就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抬手,月尘便出现在了手中,银白的长剑在他手中如同自带莹润光芒一般,天地之间所有的颜色都比不过此时的少年耀眼,他眉眼间舒展的春风得意,像盛夏刚开的花,颜色浓烈不惧一切。
“来。”他道,月尘剑便迎了上去,他的剑如光影幻化,大巧若拙,并没有对面少年那么多华美至极的招式,每个动作似乎都只是抬手提剑,随意点刺挥过,却每次都能一丝不差的刺在对方的命门弱点上,将一切招式都化作虚影。
他就站在那儿,身形不动,随意挥剑,眼底带着笑意,每一剑,都不多不少,恰好的停在对方咽喉前一寸,不偏不倚,随性肆意。
打得对方恼怒含恨,却又没有丝毫可以还击的方法,绷紧了面孔提剑向他反击而来,下一招又被轻松格挡开,剑尖再次停在了咽喉前。
拿他肆意的摸样没有任何办法。
因为打不过。
殷玄生目光落在玉台上身姿飒爽的少年身上,看了片刻,看着他白衣随着细微的挥剑动作翻动,双眼明亮又璀璨的模样,略侧眸看向身旁的少年,便也看见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台上的少年。
夏子皎望着玉台上的人,他做过很多梦,带着他的幻想,带着对治愈灵脉的期望,少年的身影似乎也在他那些模糊的梦境之中,他本也可以当这样的人,如果不是这样生来便缺了魂魄的病症,天生的灵脉虚弱,他父亲便会在他四岁时开始教他习武练剑,捏诀淬体,一年后便引气修炼,父亲以御剑术为人称道,他应当也是要修习御剑术与众多剑阵剑诀,做一个剑修以承赤云仙府历代功法传承。
可惜因为他身体虚弱的原因,他并没有能做一个剑修的根基。
他压低了声音,像是怕惊扰到玉台上的这一幕幻境,掩不住艳羡与开心:“真好。”
原来他想要的一切,其实都是得到过的,老天原来对他也并不是那么坏。
被苏子蛟打得溃不成军的少年咬了咬牙,目光不甘的瞪了苏子蛟一眼,干脆收了剑再不反抗:“苏子蛟,虽然你能直接看穿我的剑法,但你能把你的招式拿出来吗?剑乃君子之器,我们是君子比武,先礼后兵懂不懂啊?”
“君子是虚伪之词,总不能君子打不过我,便想要讲过我吧。”他又笑了,有一种天真的勇猛,像夏天的阳光一样。
打不过居然开始讲道理了,夏子皎目光亮晶晶的看着台上的苏子蛟,虽然不出招的确是件会被诟病的事情,但是这又有什么呢,君子是伪词,他俩的想法倒也契合。
殷玄生侧眸,看了看少年越来越亮的眸子,果然是神魂相遇,自我欣赏快达到了顶峰,少年还是第一次用这样明亮憧憬的目光看向除了他之外的人。
“这个幻境,是一直都存在在这里的吗?”在他们未曾到访之前,这里一直在上演着这场万年前的故事吗。
“是。”殷玄生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幻境的阵眼由梦魇看守,我们找不到阵眼,他也出不来。”
他找不到那个被隐藏在梦中的阵眼,那么在他所能控制的所有地方,都禁止梦魇的进入,如此,不是梦魇困住他,而是他困住了梦魇。
夏子皎看着玉台上的两个人,看着他俩练剑,辩驳,打闹,最终收剑,走下玉台,不知这两个人要走向何方,这个故事的终点会在哪里。
一遍遍重复,开始又结束,终点成为起点,起点成为终点。
他恍然了一瞬,转眸看向殷玄生:“被困在这里的,其实是梦魇对吗?”
“是。”
殷玄生抬起手,指尖魔气外涌,一瞬展开成天罗地网,朝着那两道身影掠去。
“不要!”夏子皎看着苏子蛟的背影,看着魔气在接触到他的一瞬,那道背影便如同云烟一般消散在了原地,魔气团团包住了他身旁的那个少年人。
“……”
原来是这样……
苏子蛟只是这个少年留在幻境中的幻影。
这场幻境的魂,是这个少年。
梦魇也垂下了眼,看着玉台下的被魔气一瞬包裹的少年,他的目光没有落在将要消散的苏子蛟身上,而是看向了他身边的少年,他挽起的发髻很好看,一点点碎发落在后颈也很生动。
万年之后,没人记得苏子蛟的名字了。
但他还记得他的名字,很简单的两个字,李家第四代少君,李言。
梦魇闭目,挣出阵眼,浅金色的太阳黯淡,如流星坠落,坠入那团魔气之中,金光一闪,他化作一团暖融融的光,融进那片魂魄的眉心。
魔气之外,夏子皎听见梦魇低落微弱的声音。
“天地如逆旅,人生如过客……你教我的诗,我其实还记得……”
尾音消散在这片幻境之中,如同从未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