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燕还轻轻一搓,粒稻外层坚硬如石的麸皮便被搓开了,她笑道,“你现在睁开眼睛,再看看这灵稻呢?”
阮慈摸了摸额头,定睛看去,慢慢张大嘴,结巴道,“这、这是光种化的。”
她伸手去摸肚子,谢燕还被逗乐了,笑道,“别怕,厚土神光是土灵所化,服用下去没什么坏处,甚至能祛凡人百病,所以此地虽然药草不长,但百姓们往往长寿,也用不上医生。”
阮慈问道,“医生是什么?病是什么?”
他们宋国人倒也是会死的,多数都是死于所谓的火瘴之气,还有门阀间的争斗,阮慈只听得懂‘没什么坏处’,后面的话一句也听不懂,谢燕还被她逗得乐不可支,道,“现在说也说不清,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阮慈心想,以后是什么时候,可说不准,这么多仙师围攻子母阴棺,谢燕还带她逃了出来,可大阵破不开,她们总会被找到,谁知道她还有没有走出大阵的一天。
“我懂了,我们这些凡人,就像是那些携带着光种的兵士,我们走到哪里,凌霄门的耳目就延展到哪里,”她不再去想那些无用的事,兀自推演下去,“灵玉矿采摘几十年,就不能再生了,我们宋国人总在各处采矿探矿,其实……其实都是在为凌霄门搜寻谢姐姐你的踪迹。”
谢燕还点头道,“不错,你的确蛮机灵的。至于别的,你大概也都能猜出来了,我想你心中还有一个疑惑,那便是这杀人的火瘴之气又是什么,其实也很简单,天地间五行相生相克,缺一不可,这断灵大阵截去天机一段,实在厉害非常,能布置此阵的老怪物,全天下也不超过十个,但有得有失,阵内五行无法调和,对常人来说乃是绝地,空气中一丝水灵气都没有,便会发疯地向外索取,从你们的肌肤之中抽取水汽,是以没有符力护身,凡人在屋外是活不下去的。”
宋国所有屋宇,建造之前都要请符师前来持符,否则就不能隔绝火瘴之气,阮慈如今已经能猜出来,当和勾连符力有关,在符力庇护之下,凡人和这里的天地其实始终没有真正接触,若是发生甚么大事,符师不能持符,那么全国百姓,怕就要在符力耗尽后逐个死去了。
阮慈想象着这样的画面,不禁打了个寒颤。谢燕还所说‘你心中还有一个疑惑’,这话不对,她还有无穷无尽的问题,只是察言观色之下,不再继续发问罢了。谢燕还看了她一眼,笑道,“哦,你还有许多想问的,且先等一会儿。”
阮慈意识到自己心中的想法,似乎会被谢燕还看穿,不禁脸色一白,乖乖牵着谢燕还的手,由她带着在京城之中遨游,谢燕还又带着她往城外行去——她带阮慈从地底出来的时候,阮慈只觉得眼前许多景色掠过,速度极快,随看随忘,似乎并不能真正看清,也就无从记下,此时谢燕还为她开了眼,她才能看见身侧光华流转,景色快速流动,似乎一步就能踏出数里之远。她刚才在子母阴棺里,看着那许多修士都是化身光华而至,阮慈心中想,此时外人看着她和谢燕还,也许也只能看到一道光华。
“这也不太一样。”
谢燕还果然能看穿阮慈的思绪,她边走边道,“他们遁行的时候,想不让人看见是不成的,可我么,我想让他们看见,他们就能看见,我不想让他们看见的时候,就是站在他们跟前,他们也看不见。”
这只是她一面之词,但阮慈却深信不疑,她虽然不懂修士之间的事,但也觉得谢燕还要比三宗那许多修士都更厉害得多,光是神通说出来都极是吓人,甚么天魔种念、滴水重生,比三才鼎要气派多了,宋国生活千万百姓,从北边走到南边要走一年,镇守此地要三宗之力,可南株洲群修为了她一个人就封锁了三国,一锁就是七百年,她一定是个极了不得的大人物。
“嘻嘻,那是自然。”
谢燕还似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她眉宇更加开朗,像是阮慈这样一个小小孤女的夸奖,也令她很是得意,“柳寄子那些人虽然也算是三宗不世出的天才人物,但终究只是南株洲一地的俊才,又怎配和我谢燕还相比?”
说话间,她们已落到一处山峰之上,此地山势高峻,四周都是悬崖峭壁,远望宋京,只有那高耸入云的三才鼎在云中闪烁光华,谢燕还立在崖前,紫衣被劲风吹得上下飘扬,束发丝带飘拂,负手远望江山,朗声道,“我谢燕还乃是琅嬛周天万年来第一流人物,这天地间,可堪与我相提并论者,又能有几人呢?”
她话中气魄万千,眉目如画、丰神隽逸,阮慈看得目眩神迷,心中暗道,“谢姐姐虽然似乎是个大魔头,但当真是潇洒极了,那个柳寄子,的确不配和她相比。”
她虽然还在心中拍谢燕还的马屁,但谢燕还却不再搭理她,高踞崖前,拔下束发玉簪,向宋京连点三下,宋京上空骤然放出红、青、白三股光芒,与三才鼎的宝光相互呼应,往云中射去,阮慈抬首望去,只见云层下方,扣在她们头顶那一层薄薄的屏障,被这三股光芒一冲,突然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波纹荡漾,在空中震动不休,阮慈甚至能听到啵、啵的碎裂声,她不觉握住双手,心中极是紧张,这一刻又盼着大阵被破,不知为什么,心中又有了那么一丝恐惧。
“孽障敢尔!”
极远处一声怒喝,犹如黄钟大吕骤然鸣响,在宋国江山上空远远传开,一只擎天巨手自云间伸出,往下压来,那大手色做金黄,给阮慈无坚不摧、无物不镇之感,原本波动的大阵顿时渐渐稳定下来。
谢燕还不言不语,侧身将玉簪掷出,那玉簪脱手破空飞去,在空中越来越大,越来越快,犹如一柄利剑迎着巨手而去,只听‘噗’的一声,玉簪穿手而出,那金手顿时溃散开来,空中剥碎之声不断响起,阮慈仰首望去,似有零零碎碎,接近透明的玉片不断落到空中,随后便消失不见。
她受符力护持,一时也未感觉甚么不对,只见远处一道金光遁来,在千丈之外便化作人形,一个黄衫老者手持拐杖,落在远处峰顶,遥遥问道,“谢燕还,你伤势已愈?”
他语调阴沉,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味道,“一剑便破去老夫的厚土幽玄印,难道……难道你已炼法掌道,迈、迈入洞天?!”
谢燕还一声轻笑,满是不屑之意,她道,“凭你也来问我?”
只说了一句话,便不再搭理老者,回身拉着阮慈问道,“刚才吓着了吗?”
阮慈摇了摇头,仰首依旧望着夜空,只见许多物事闪着幽光,自空中纷纷落下,不禁闪躲了一下,自然是躲闪不及。那东西却不像是五行灵气,和那五色香花那样有形无质,落在她脸上冰凉湿润,好像,好像是……灵玉含在口中化了的感觉。
……是水,这是水呀!
这水连绵成线,发着白光落在地上,簌簌有声,她身上也沾染了水汽,衣物洇湿变深,阮慈放眼望去,只见水线充斥了天地之间,千里江山,无不笼盖,这情景似是极为熟悉,一时却又想不起来该怎么形容,不由无助地望向谢燕还,问道。“这是什么?”
谢燕还面上闪过一丝不忍,摸了摸她的头,叹道,“傻孩子,这就是雨啊。”
这就是……雨?
凌云绝顶上,垂髫少女在连珠细雨中仰起头来,迷惘地望着天空,雨滴落在阮慈洁白的脸颊上,往下淌去,犹如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