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子里晕晕沉沉,仿佛做了一场荒唐又真实的梦。
他看向六子,所有的眼睛,依旧在他身上,似乎不曾移动过。
但何禅敢肯定,自己刚才所体验的,便是六子的日常,甚至只是一部分。
想到这儿,何禅呼吸都控制不住急促了几分。
他不敢想象,这些年,六子到底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亦或者,现在活着的,真的是张韫、张嵫景吗?
人一旦起了疑心,便不由自主地想起以前的各种的异常,然后找疑点、找证据。
遗憾的是,他与张嵫景的接触,存在于“梦中”短暂的相处,期间还错过了他的成长,后来更是没见上面。
想要找出他不是张嵫景的疑点,说实话,何禅觉得他全身都是疑点。
而且,这时候纠结他是不是张嵫景有用吗?
只要他是系统承认的徒弟,便是邪神,你也是我徒弟。
何禅目光坚定地看着六子,双手捧起六子不知何时垂下去的脑袋,不出意外,在眼眶的位置上,找到一双只有眼白,呆滞无神的眼睛。
透过这双眼,何禅似乎看到了那个,在废弃宅院里,挣扎生存的男孩。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离开后,他的成长经历。
一如第二次入梦,六子和他说的那些情景。不同的是,他没有告诉自己,他是怎么从绝望的深渊中爬出来的。
何禅倏然回神,额头上,乃至全身几乎被汗水浸湿,飞一吹,凉到心底。
他怎么也没想到,六子口中的妖道那么恶心,而他口中的“仙人”遗址,密宝洞窟,会是被供奉的“邪神”神龛所在地。
而妖道的目标,就是那个被供奉在神龛里的“邪种”。
“邪种”是妖道信奉的邪神,“灾厄之蛇”的卵,在如今这个“无神”只有仙的时代,灾厄之蛇想孵化,难上加难。
直到他不知从哪听说了一个办法,以信仰之力供养出一个邪神,然后再利用这个邪神,来孵化‘邪种’。
首先,他找到一处隐蔽的山谷,然后从外面,买来一些小孩、奴隶,让他们长年以鲜血、污秽之物供奉一个神位。
为防止这些人离开,他专门弄瞎了他们的眼睛。就这样,他在这个山谷里投放了成千上万的人类奴隶,最后,山谷变洞穴,奴隶们变成了盲部落的祖先,唯一不变的,是他们供奉的神龛——“盲”神。
如妖道所愿,当盲部落,最后一个人被他们供奉的邪神侵蚀,献出自己的生命后。妖道将“卵”,放在了神龛中。
他打着鸠占鹊巢的名义,打算让这个新升的邪神,来替他孵化这个卵。
几百年过去,当他察觉到卵开始孵化时,连忙赶来此地。
然而桑海桑田,原先的洞穴被埋在地下,又因为邪神污染,由此改变、诞生了不少眷族。
石人蛇像便是其一。
之后,如六子说的那样,在邪神眷族的阻拦下,他根本无法靠近神龛所在地。
迫不得已,他只能另辟新径,让其他人来帮他取神龛。
六子不是一开始出现在他眼中的,事实上,在六子之前,妖道找过不少瞎子,可他们最后都倒在了地穴附近。
找上六子,一是冲着他那双“天盲”的眼睛,二来张家有着寻仙县百年善人的美名,且张家祖上,曾有过一名随开国皇帝开辟疆土的镇国将军,只要大魏不灭,后辈都将一直承袭着祖上的荫庇,诛邪不侵。
妖道本来想试试,不行再做其他打算。没想到,这个当时只有十二岁的少年,给了他一个惊喜。
六子安全地下到地穴深处,没有像其他人死去的情景,让妖道看到了希望。
为了让这些“取种人”听话,为他办事,在进地穴之前,妖道都会在他们体内下蛊来控制他们。
这会儿眼看希望就在前方,他自然等不及,立马驱动六子体内的蛊虫,让他继续前进,替他取神龛。
最终,六子找到了神龛,但是他因离邪神供像太近,精神早已在溃散的边缘。
通过记忆,何禅只看到六子突然砸开了神龛,从里面拿出了一座巴掌高的人身蛇尾石像,之后准确无误从雕像尾巴下方,掏出了一个浑身长满了黑色斑点与触须的白色虫子。
六子捏着虫子,因长时间在地穴爬行,沾满污浊的脸上挣扎扭曲相互交织,下一秒,他仿佛受到蛊惑般,一口吞吃了虫子。
直到现在,六子都没想明白,自己明明想直接掐死的虫子,为什么到了他的嘴里。
总之,六子活下来。
因为那个白色的虫子。
代价是,他变成了一个怪物。
当六子再次醒来,入眼黑红色的天空与荒凉枯燥的地面,让从地穴中爬出来的他仿佛成了世间最后一个人类。
六子半捂着一双完好的眼睛,好奇地张望着眼前的黑色世界。片刻后,他赤着脚,挪动着蹒跚的步伐一步一步往前走,途中踩到枯骨,他也只是顿了一下,接着走。
他一直走,走到一座颓垣断壁、依稀可见往日繁华,如今却荒无人烟,满目荆榛的县城。
他愣住了。
迟疑了两秒,他继续按着记忆中的路线,站在了一处熟悉又陌生的荒废宅院门前,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在记忆的最后,何禅看到六子背对着他捂着脸跪在地上,良久,放下了一双满是鲜血的手及两颗滚在地上,沾满血污与灰尘的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