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茶社中, 季苒还没从贺航忽然到访中缓过神来。
而且为什么贺航知道叶雨时来过?
现在想来,叶雨时刚才走的也很突然,收到一条信息看了一眼, 忽然就起身道别,季苒以为他可能另外有事,可他前脚走, 后脚贺航就来了, 还是摆明了来找他的, 倒是让季苒怀疑叶雨时收到的信息会不会是贺航发的。
若是贺航发的,叶雨时明知道贺航要来, 干嘛要走?
躲着贺航?
季苒越发想不通,也就不想了,最近他刚开始接手家里的律所, 又要忙着婚礼的事情,而且他始终觉得叶雨时跟贺航的关系没有他们班同学说的那么夸张,在季苒的眼中贺航跟叶雨时其实都是有分寸的人,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于是抛开疑惑, 准备回家。
走到门口, 发现前台聚着几个人服务员,围在一起看手机,脸色似乎都很诧异。
季苒不是个刻薄的老板,闲暇的时候员工偷懒他一般只当看不见,可他却隐约从她们的谈话中, 听到了叶雨时的名字。
季苒蹙眉,走过去敲了敲柜台, “你们在看什么?”
几个服务员这才发现他过来了,神色很慌张, 又有些担忧,其中一个小姑娘似是鼓足了勇气把手机递了过来,“老板,时……时神,好像出事了。”
季苒心一沉,伸手把手机拿过来,热搜上的词条惊的他说不出话——叶雨时疑似杀死自己的双亲。
这……怎么可能?
季苒连忙点进去,热度最高的是一条五年前不知名的纸媒杂志的报道,旁边还附了一张黑白的照片,照片中叶雨时被一左一右两个警察带上了警车。
黑体字的标题触目惊心——十七岁高中生疑似狠心杀父弑母。
内容则是所谓的事情的经过。
房东清早跟往常一样好心去给租客送点青菜,结果进门发现屋子里的夫妻二人已经死了,平躺在床上,他们的儿子则好端端的坐在一旁,桌上还摆着前一天晚上剩下的饭菜。
房东吓傻了,赶紧报警,警察来了之后勘察了现场,最后把男生带走了。
听附近的邻居说,那夫妻二人都有病,一家人只靠一个在上学的儿子勤工俭学过日子,儿子经常忙到没时间去上学。想必是真的扛不住了,才起了这个念头。也是情有可原。
这世上哪有杀父弑母还情有可原的?
叶雨时被网友骂的体无完肤,觉得他畜生不如,应该下地狱。
当然也有理智的网友表示,如果事情真是这样,为什么叶雨时没有被判刑?当时他已经十七岁了,杀人是要负刑事责任的,就算不是死刑,肯定也要坐牢。
但这样理性的声音太少了,更多是听风是雨,站在所谓到则制高点跟风的。
就连茶社中的服务员都一样,在季苒看这些内容的时候,服务员还在旁边窃窃私语。
“你们说会不会是真的?”
“说不定呢,毕竟那时候才十七岁,负担太重,扛不住也正常吧。”
“哎,真是看不出来时神是那种人……”
“你们在胡说什么?”季苒啪的一下把手机拍在了柜台上,神色阴沉到了极致,紧紧地盯着几个小姑娘。
他这个人向来好人缘,逢人先带三分笑,亲和力极佳。
此时忽然发火,反倒更能吓到人,几个服务员顿时没了声,连头都不敢台。
浴盐。
季苒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不只是愤怒,还有懊恼。
当年高三开学,叶雨时跟贺航都没去,大家都知道贺航是出国了,可没人知道叶雨时为什么也没去。但班里的同学跟叶雨时都不太熟,所以没什么人关心。
季苒打过叶雨时的电话,一直打不通,□□上问过,微信上问过,都没有回复。
他只能去问郑嘉阳,可一问,郑嘉阳脸色就阴沉了,什么都不说。
后来他又去问了班主任,班主任说叶雨时办了休学,具体原因他也不知道。
可季苒想不通,叶雨时虽然经常不去上学,成绩却不差,而且季苒知道叶雨时是要考艺术类院校的,本身文化课要求也不高,有什么理由休学呢?
但叶雨时后来再没出现过。
季苒自己是不关注电竞了,所以他是在几年后才知道叶雨时成了电竞职业选手,他在网上看过叶雨时的比赛,还有一些叶雨时的访谈,对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嘴角有浅浅的梨涡,看起来跟以前一个样子。
看到叶雨时如今好好的,季苒就松了一口气,然后有时还会觉得自己当年的担忧太多余了。
直到如今才知道,并不是。
他不相信那篇就报道,写的跟编小说一样,但那张叶雨时被带上警车的照片却不是假的。
当年,果然是出事了。
一想到自己当年如果再执着一点,找到叶雨时,可能叶雨时会好受一点,季苒就懊恼不已。
可现在不是他懊恼的时候,甚至顾不上骂人,拿起自己的手机拨打叶雨时的电话,关机。
他愣了愣,拨通了郑嘉阳的电话。
接通的瞬间,郑嘉阳气急败坏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胡说的,他们都是胡说八道,到底是谁他妈在捣鬼,老子知道一定弄死他!”
郑嘉阳也疯了,他加了一夜班,白天在家里睡觉,被女朋友叫醒了,让他看热搜。
他差点没被热搜词条刺瞎了眼睛。
拨打叶雨时的电话是关机,打贺航的电话没人接,还有一堆老同学打电话来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只想知道叶雨时现在人在哪儿,季苒的电话就打过来了,他劈头盖脸就吼过去了。
季苒并不在意,问他:“你能联系到雨时吗?”
反应过来是季苒后,郑嘉阳语气倒是好了点,“联系不到,我正准备去YSG俱乐部看看。”
“我跟你一起吧。”季苒说着也出门了。
两人匆匆忙忙赶到YSG俱乐部,整个俱乐部也乱套了,大家都在打叶雨时的电话,可都是打不通,联盟主席都已经给吴明打了好几个电话,也在找叶雨时,但没人知道叶雨时去哪儿了。
好在全网关于这件事情的词条已经被撤掉了,可如果搜叶雨时的名字,还是全部都关于这件事情的,满屏都是咒骂,气的郑嘉阳要砸手机。
“胡说,胡说,全他妈是胡说八道!”
YSG众人也是不相信的,可事情到底怎么回事?网友们之所以相信,是因为那篇报道上叶雨时确确实实是被警察带走了,而且这些年关注过叶雨时的人都知道,他的父母确实不在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要是知道就先告诉我,我立刻告诉联盟,我们先发个声明,这样发酵下去我怕小叶在外面遇到路人都有危险。”吴明问。
季苒也点头,“确实。不管怎样,要先稳住舆论,不能再往更恶劣的方向发展。”
可郑嘉阳却摇头,“具体我也不知道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雨时从来没跟他说过,他只知道等他从乡下回来后,叶雨时的父母忽然就过世了,他匆匆忙忙赶过去时,叶雨时在家里晕倒了,身上穿着湿透的衣服,人已经烧迷糊了。
他连忙到了120把人送去医院,原本只是发烧,却怎么都好不了,叶雨时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不说话,也不吃东西,瘦的不成样子,不管郑嘉阳跟他说什么,他只会说:“我没事。”
半个月后,叶雨时忽然不见了,郑嘉阳找不到他,报警也一直没结果,一直到后来叶雨时主动跟他联系,他才知道叶雨时休学了,要去打职业。
这之后吴明倒是比郑嘉阳清楚了。
吴明当年很喜欢奇迹这款游戏,正好奇迹要开始在国内举办职业联赛,他就有了组建职业战队的想法,碰巧那天晚上他在游戏里遇到一个很厉害的人,他当时加了对方做好友,想再观察一下,然后就发现这个大神好像都不睡觉的,他白天上线,对方在,半夜上线,对方也在,一连一个礼拜都是这样。
他那时候也没多想,只觉得可能就是宅男吧。
后来他主动跟对方说了自己想法,想邀请对方进自己的战队,对方同意了,两个人就约了一个地方见面。
吴明至今都记得第一次见叶雨时的情形,瘦的感觉风一吹可能都站不稳。
现在的叶雨时也瘦,可是是健康的状态,但那个时候他看起来像生病了一样,连嘴唇都毫无血色。
当时的吴明甚至没看出来他是个绝世帅哥,一直到后来叶雨时渐渐开始恢复正常的作息规律,脸上长了点肉,脸色也恢复正常,他才发现自己找回来了一个足以的担得起联盟门面的帅哥。
吴明也知道当时的叶雨时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可是他一直都没有问过,每次想开口询问,总能想起当年第一次遇见叶雨时的情形,就问不出来,担心一不小心就把叶雨时好不容易抚平的伤口给撕开了。
三个人都对那个时间段的叶雨时有着鲜明的印象,可他们谁也不知道当时的真相是什么。
而同一时间,贺航已经收到了被整理的清清楚楚的真相,可是他来不及,或者说他根本就没心思看,他只想找到叶雨时。
在反复拨打叶雨时的手机找不到人之后,他动用了慕家所有的关系,终于找到了叶雨时的行踪——南山公墓。
贺航的心口有种被千刀万剐的感觉,可是他顾不上,开车直奔南山公墓。
天已经渐渐暗下来,白天艳阳高照的初春变回了寒冬,公墓的傍晚阴阴郁郁,贺航一步一步顺着台阶走上去,终于找到了叶雨时的身影。
他坐在一个墓碑前,双腿蜷着,低着头把脸藏在臂弯里。
可能是他中午出门的时候很暖和,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毛衣,宽宽松松的,阴郁的天色下看起来格外瘦弱单薄,无助。
贺航的脑海中瞬间就浮现了五年前他出国那天,在天台上看到的那一幕,当时的叶雨时也是这样的姿势,一个人无助的坐在地上。
贺航心痛的要命,拔腿跑过去,还没开口,久久未动的叶雨时听到动静抬起了头。
看到他的瞬间,那双黑亮的眼睛里一闪过了意外,随即抱歉的冲他笑了笑,“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吧?我就是忽然想起来,好久没有来看他们了,所以就来了,后来手机没电了。”
贺航看着他,想冲过来紧紧把人抱住的冲动忽然就没了,他不敢了,这样的叶雨时他不敢轻易靠近,他怕用力了,对方就碎了。
他缓缓在叶雨时面前蹲下,伸手去牵叶雨时的手。
叶雨时的手已经冻的冰凉,可他好像感觉不到一样,如果贺航不来,他说不定能在这里坐一夜。
贺航逼着自己不要去想这些,轻柔地问:“已经看过了,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叶雨时看着他,仿佛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忽然答非所问,“贺航,你相信网上说的吗?是我杀……”
“我不信!”贺航立刻打断了他。
叶雨时还是一瞬不瞬的看着他,声音轻轻地,却有种奇异的坚定,“可如果真的是我害死了他们呢?”
“不许胡说!”贺航终是忍不住倾身上前紧紧地把人抱住,他还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不管发生了什么,叶雨时如果真的这么想,一辈子都不会开心。
可叶雨时有时候真的是这么想的。
十五岁的时候,他家出事了,一夜间他们家所有的财产,连他收集的各种手办都被拍卖拿去抵债,他们家从别墅搬进了出租屋,从前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都可能是他们家亲戚,后来真的亲戚也变的八竿子打不着了。
他爸爸妈妈总觉得对不起他,总想着还能有机会翻身,为此四处奔波。
然后出了车祸。
据说车撞过去的时候,他爸爸一把将妈妈推开了,自己却被撞出了几米开外,血流了一地。
他跟妈妈在医院手术室外收到了好多次病危通知,那时他吓坏了,他怕他爸爸真的出不来了。
万幸,人救回来了,但也只是救回来了,从此只能躺在床上,吃喝拉撒都要人伺候。
但他跟妈妈都高兴疯了,抱在一起哭惨了,可哭着哭着,妈妈忽然开始笑,越笑越大声,看着他的眼神仿佛根本就不认识他。
后来医生告诉他,他妈妈受了刺激,精神有些失常了。
时好时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