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白抬起眸子,同乌楼罗对视。
那是一双明显的匈奴人的眼眸,与他数年前在阳关山遇到的相比,少了戾气,多了高傲,注视着他的神情如同面对即将捕入樊笼、胜券在握的猎物,令他从心底里反感。
然而他说的那几句“真相”,却实打实地击中了他心中疑虑最重的地方。
失忆令人迷失,然而那些曾经刻在骨子里的东西或许会用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然后在未来的某个时间,被一句话、一双眼睛、一幅画面悄然唤醒。
从此,便与今日诀别。
他相信,如果他开口问,乌楼罗会给他一个解释——真假不论,势必与赵钧给出的答案截然相反。
那么他是该相信乌楼罗,还是该相信赵钧?这看似并不难选择。
郁白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不知道,就在此时此刻,在他们两人之外,有另一双眼睛无声注视着这里,将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抽丝剥茧,咀嚼分析,一旦脱离既定轨道,立刻便会有千百种方式终止这场对话。
箭已在弦上。
“单于这话,实在是令人觉得其心可诛哪。”郁白略略朝后仰了仰,恢复了放松的姿势,“我倒是好奇,假如我所知一切皆是虚妄,那么又如何得知单于所说是真是假呢?”
……绷紧的弦悄然松开。
乌楼罗久久凝视着郁白,想不明白赵钧究竟给郁白喂了什么灵丹妙药,能让他全心全意地相信一个狼子野心之辈。
——然而他却不是什么甘居幕后成全别人的圣人。
“既如此,本王倒是讨嫌来了。”乌楼罗忽转了话题,“本王不日便要离京,来日相见困难,郁公子可愿再同本王比试一场?”
计时的沙砾一颗一颗地掉落,已经过去足够长的时间了。郁白不动声色地回望了一眼熏炉,只见莲花座上狻猊挺立依旧:“单于请。”
袍袖翻飞如云。
乌楼罗虚晃一招,丝毫不顾得失地攥住郁白手腕,意有所指:“你同赵钧是什么关系?”
郁白冷然回击,广袖翻飞间,那印在白皙皮肤上的红痕愈发显眼。乌楼罗不知动用了什么诡谲步法,渐渐将郁白逼入阴影覆盖的角落:“同他做得,同本王便做不得?”
郁白冷声道:“这便是寄骨花的缘由?”
“也不尽然。”乌楼罗笑笑,眸中神采愈发的痴迷狂热,“如此美玉,可惜叫人捷足先登。”
郁白横剑身前,淡淡回道:“让单于得了,方才可惜。”
重云蔽空,烈日忽黯,忽有悠长喊声打破了这僵持的死局:“陛下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