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是能逃多远有多远,还未听闻有人愿意来东厂“做客”。
眼下这步棋走的如何尚不可知,安子策亦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在东厂保全性命,但总好过让妹妹前来冒险。
红色盖头下仍是一张宠辱不惊的脸,无论身处险境与否,安子策都是那般云淡风轻。
除了,回忆起儿时所经历的那场梦魇……
片刻功夫,雨势愈加增大,从连绵细雨到倾盆大雨只是转眼之间,至今没有消减的迹象。
景盛回到东厂时恰好是雨下最大之时。
地面坑洼处已聚起水洼,水洼吐着泡泡,在安静的夜里奏着欢快的乐章。
月色被云层遮挡,夜晚也显得神秘莫测。
景盛手持拐杖乘雨而归,脚下的皂靴踏过一处又一处水痕,步子深浅不一。
在他的身后跟随一侧随从,气势浩荡,走在最前方之人为他撑伞,锦云披风随风飘卷起一角……
拐杖敲击青石板的声音伴随着寂寂雨声响起,安子策下意识地向门口望去。
“你们且先回去待命。”景盛推门撩帘而入,随之便要解开锦云披风上的白玉扣。
最前方之人收合雨伞,众人刚要领命退下,便察觉到景盛脸上的神情有些不对。
景盛停下手上的动作,视线望向前方,口吻异常凛冽:“好大的胆子,连本督的府邸也敢闯进来。”
一层红纱相隔,前方人影若隐若现。
安子策并未有所动作,仍是静坐于此。
在安子策的印象中,太监大多声音尖细,眼前之人声音浑厚有磁性,甚至有些好听。若不是身在督公府,安子策很难相信面前之人会是一位太监。
景盛注视前方,双手撑在降龙木拐杖之上,雨水顺着漆金如意纹滑落,在地面上流下些许水渍,他的眸色暗了暗,大声喝道:“来人!将今日执勤之人全部抓起来。”
外面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求饶声不绝于耳。
“今日能让旁人进入府中,那明日岂不是会有人把刀架在本督脖子上,我东厂从不留废人,亦不容有二心之人。”
景盛置若罔闻,眼神冰冷,“全数杀之,一个不留。”
安子策心头一紧,果然是传闻中的景盛,人命在他眼里如同草芥。
宁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属下张广闻声而来,当他看到房内之人,犹豫再三,躬身作揖道:“督公,此人该如何处置?”
面对张广的追问,景盛显得有些不耐烦,他扫了一眼端坐于床榻前,此时仍纹丝不动的安子策,冷言道:“和此前一样,哪来的送哪去。”
张广浑身一怔,明白了景盛的意思。
送肯定是要送,只不过已非全尸,挖双眼、废手脚一项都不能少……
景盛直立房内,双手交叠紧握手中的拐杖,给了张广一个眼色,示意他立刻行动。
“属下遵命!”
接着从屋外进来四五个人,跟在张广身后朝安子策走去。
听闻此话,安子策指尖一颤,缓缓起身,红盖头随之摇晃,影子在火光下曳摆,“早就听闻东厂督公有三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音如雅竹,形若青松,不卑不亢,不慌不忙。
景盛讥讽一笑,低语道:“这回居然是个男子……”
身为司礼监掌印太监,想要巴结之人不计其数,想要取他性命之人更是数不胜数,却从未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地送个男子到他府上。
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响起,张广等人停下脚步,退避左右。
带着些许好奇,景盛上前几步,在离安子策不远处停下,降龙木拐杖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红盖头猛然间被挑起。
盈盈灼华,悄无声息地飘落于地。
隐藏在红盖头下的面容显现出来。
一身火红喜服衬得安子策肤白如雪,三千青丝半束,一部分披落肩头,双目狭长,眸星似冰川之水,清澈透亮,没有半分瑕疵。
与其视线交汇,像是一眼便能看到他的心底。
“你是何人?”怔愣片刻,景盛眉头紧锁,质问道。
安子策抬眸,面前是一张年轻的脸,墨发全束,头戴乌纱描金曲脚帽,身着朱红曳撒,佩鸾带,上绣金丝云蟒纹,后坠玄色锦云披风。看这身装扮,定是刚从宫内而来。
细细看来,他的鼻梁高挺,眉眼狭长入鬓,眸底似有些许温柔之色,却被戾气所覆盖,荡然无存。
说不上魅惑阴柔,却是孤寂冷傲。
对视着景盛那双冷厉的凤眸,安子策淡淡一笑,“在下姓安名子策。”
“姓安?”景盛的目光在安子策脸上游走,细细勾勒他的面容,“你与安漠安大人有何关系?”
“督公所说之人,正是家父。”
有风由雕花窗涌进,灯火跳动。
景盛的眼睛眯了又眯,神情难以捉摸。许久,他幽幽开口道:“你可识得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