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使团内的十六门十斤炮是手上楚人唯一的武力,大敖居然要销毁这些火炮。
“匈奴将起也。”熊荆很清楚之后的历史,匈奴一统必然会对天下不利,到时候夏人对阵夏人,犹如四百年姻亲的楚秦厮杀,全是一场悲剧。“十数年后,匈奴或将一统草原,成为草原之秦国,岂能将火炮予之匈奴?”
熊荆考虑的事情是鲁阳炎不懂的,他对匈奴本无好恶,可听到草原之大秦顿时觉得匈奴是敌人。熊荆的担忧只是一时,匈奴是敌人也是秦国之后的敌人,不是现在的敌人。他转而问道:“使团现有火炮几何?炮卒几人,以何人为将?是何姓名……”
熊荆第一次问起使团的情况,鲁阳炎也就第一次告之整件事情的原委。他一开口熊荆就怔住了,问道:“我等已诺西去埃及为埃及之炮卒?”
“然。”鲁阳炎点点头,“彼时不诺白狄人,大敖便不能离秦。”
“此昃离之意?”熊荆问道,他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车队要前往何方。
“然也。一切皆为大敖故,我军炮卒见昃离相求,虽不明其故,也甘愿西去。”没有白狄人秦人就不会有战舟,没有战舟就不会有天池大泽之败,秦国也已经早亡。因为这个缘故,炮卒并不喜欢白狄人,宁死而不西往,但因为昃离相求,他们又只能同意西去。
“唉!”熊荆忍者痛叹息一声,他很想说自己不如自刎。可真的要自刎么?那么多人为了他活着而死,他怎能在他们付出之后再死?战败是耻辱,委身埃及人也是耻辱,背负这些耻辱,活着是一种折磨,死反倒成了一种解脱。生与死,真的是一个问题。
“大敖勿忧,至楼兰便可返国也。”鲁阳炎不敢再说话,他一直小心的急着突的叮嘱,不能在言语上刺激熊荆,尤其不要提到沙海之战的结果,不要提到昃离已经伏剑,更不能提到最后两千多名伤卒全被秦人诛杀。想到突的交代,鲁阳炎最后又笨嘴笨舌的加了一句:“敖后必忧心大敖,以时日计,此时敖后、诸嫔妃当产下大王子嗣也。”
鲁阳炎一提芈玹熊荆思维便突然一顿,这是怀孕的妻子第二次产下孩子。他鼻子发酸,眼眶里全是泪水,他曾答应她要回去的,他不但没有回去,十数万楚军士卒也没有回去。他们全部战死,而他却耻辱的活着。
鲁阳炎的话适得其反,不但没有让熊荆念生,反而让熊荆忽然间很想求死。绑在担架上的熊荆开始挣扎,甚至想要起身,鲁阳炎连忙将他按住,急道:“大敖何以如此?大敖若薨,我楚人若何?永生永世为秦人之奴否?”
鲁阳炎的言语禁不住的让熊荆想起突在手术时的喝问,他确实可以一死了之,可楚人怎么办?不过是几十万童子迁徙蓬莱,剩下两百多万楚人很快就会被秦人统治。他们已经为抗秦献出最后一分力气,自己却没有完成他们的嘱托,还将他们抛弃在楚地。这时候熊荆忍不住抽泣,泪水从眼角流下,直入发髻。
“退下吧。”良久熊荆才平复心情,极力镇定,让鲁阳炎退下。
“臣告退,明日便要出关,请大王安歇。”夜幕已落,鲁阳炎揖礼告退,出去的时候将门小声的掩上。不放心的他出去之后又告之医仆,言大敖心绪不定,让他们在门口看着。然而这一夜寝房出奇的安静,次日再抬熊荆出寝房时,熊荆眼睛睁着,眸子一动不动。
“王二十一年正月丁酉,荆人不疾,荆人之降虏,为埃及使臣之佣往埃及国。为人色白,椭面,有须,长七尺七寸,年十九。无长物……”关吏看着平卧在担架上熊荆,念着手上过关的关符,上面不断写有姓名、身份,还有相貌、身高、年龄、行李等信息。不知是否是楚国很少有七尺七尺的身高,关吏念到身高七尺七寸的时候,掏出一把尺子将担架上的熊荆量了一遍。看到关吏仔细的量自己的身高,熊荆的眸子终于动了一下。
什么是暴政?这是暴政!
春日狩猎,万不可射杀母鹿,因为它们常常怀有小鹿;秋日收粟时不但不能拾穗,还要留出一小片粟米喂养鸟雀、田鼠乃至无地的贫者;打渔的时候绝不可用非常细密的罗网,将小鱼也一网打尽……
什么是仁者?这就是仁政。
对大自然如此,对人也是如此。料民是暴政,因为一旦料民,这些人丁就会写在简牍上变成数字,数字很快会成为一堆一堆的尸体;强国十三数也是暴政,因为物资一旦登记在册,马上便被朝廷消耗殆尽。而这种消耗往往是不可再生的,不可再生则味着整个生态系统正以毁灭的方式使用,最终一切都会被毁灭。
熊荆绝不想楚人生活在这样的暴政之下,他必须活着,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