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时,可就站在你后头。”檀玉忍俊不禁。
苏锦烟老脸一红。
那时候两家长辈约着一起去寺庙上香,一路上苏老夫人都在夸赞檀玉,苏锦烟心里多多少少是不大服气的,于是对檀玉就没什么好脸色。彼时长辈们还要他看着她,她心中不悦,便想躲开他。
很快,她也觉得自己成功了,于是拉着霜凌一起去卖糖人的摊子面前观望。但那时候她正在换牙,霜凌劝她不能吃糖,她说“我就看看,光看着也能解馋的。”
然而话音刚落,就听得身后噗嗤一笑,转头看去,檀玉就站在不远处看着她。她这才知道,他原来是故意逗她玩的,他根本就一直跟在后面。
那事之后,她更是不喜檀玉了。直到八岁那年元宵节,她随六叔去看花灯,六叔让她站在灯下等着,他去方便就回来。不想面前突然窜出一条狗,那狗身躯庞大,吓得她不敢动弹。且她身边跟着的都是丫鬟,大家也极是害怕。
要哭不哭之际,檀玉忽地出现,帮她撵走了恶狗。
那时她就觉得,檀玉虽然长得令人讨厌了些,但关键时刻还是很正义的人,于是才渐渐对他改观。
许是今日心情不错,又许是儿时回忆太过美好,两人说着说着就有些停不下来,笑声不断。
尉迟瑾默默地听着,心里却如这秋日的夜一般,凉如水。
原来,她跟别的男人有过这么多美好的回忆。
而他呢?
尉迟瑾努力地想了一会儿,他与她夫妻半载,时常分离,时常怄气,时常冷言冷语。美好的回忆,竟寥寥可数。
他在墙外站了许久,直到夜幕深沉。
这时,耿青走过来,将一封密信递给他,说道:“世子爷,这是定城那边传来的。”
尉迟瑾将信拆开,就着昏暗灯火看了遍,眉头紧蹙。
定城那边的案子有了新进展,有人招供了三皇子的事,此事重大,他需要亲自过去一趟。
思忖片刻,他吩咐道:“备马,立即出发去定城。”
“现在?”耿青诧异:“世子爷,大夫说您身子刚有所好转,若是连夜赶路恐怕吃不消。”
尉迟瑾沉眉:“快去准备!”
末了,他朝墙那边又看了下,闭了闭眼,喉结微微滑动,仿佛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转身走了。
***
次日,苏锦烟吃过早饭后惯常地喝了一碗安胎药。
霜凌稀奇地瞧着她的肚子,问:“小姐,都这般久了为何还是没一点动静?”
苏锦烟摸了摸平坦的腹部,也颇是忧心,但心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问题。但大夫又说了,有的妇人显怀晚,她便是这样的情况。
“兴许还得一个月?”苏锦烟迟疑道。
霜凌也点点头,随后想到一事,又说道:“小姐,听说世子爷昨夜离开了荷州城。”
“嗯。”对于尉迟瑾的事,苏锦烟神色淡淡。她只想快些处理好荷州这边的事情然后离开,于是问道:“马车备好了?”
“早就备好了,”霜凌说道:“张叔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小姐,”这时,巧月走到门口说道:“檀公子来了,此时等在门外。檀公子说让您莫要着急。”
“好。”苏锦烟喝了两口粥便放下了,吩咐道:“快帮我换衣裳。”
今天是她跟檀玉约好去拜访何老爷子的日子。何老爷子是荷州善堂上届的堂主,苏锦烟此去拜访,便是为了让何老爷子举荐她入善堂的事。
此事极是重要,苏锦烟怠慢不得,于是赶紧换了身男子衣袍就出了门。
...
何老爷子住在城外湖畔别庄,听檀玉说,何家世代经商,可到了何家孙子这一辈,竟出了个举人。何老爷子高兴坏了,为了让孙子入仕为官,花了不少银钱买通关系。
如今,何老爷子的孙子在外谋了个七品官职。尽管官职不大,却令何老爷子这辈子扬眉吐气了一把,抛却商人身份,如今以官宦之家的老爷自居。
所以此趟由檀玉陪着去是极其合适的,毕竟何老爷子最是看中当官的人。
不过,两人到了别庄后,却并不顺利。
何老爷子虽将两人请进了门,但当檀玉说明来意之后,面上的笑意却淡了许多。
“县令大人,”何老爷子拱手道:“老朽已经离开善堂多年,早已不问世事,此事恐怕爱莫能助。”
檀玉犯了难,想着再继续劝说劝说,苏锦却烟拦住了他。
苏锦烟起身对着何老爷子行了一礼,说道:“老爷子,您可知苏某要买多少茶山?”
何老爷子觉得少年口气颇冲,神色不屑地问:“多少?”
“十万亩。”
闻言,他眼皮跳了跳,以为听错了,问道:“你说多少?”
“老爷子,”苏锦烟道:“苏某要买十万亩茶园,而且并能保证这十万亩的茶叶在半年内即可售空。”
“好大的口气!”何老爷子嘲弄道:“老朽经商数十年,茶叶买卖也接手无数,全部铺子加起来,一年也不过两万亩的销量。尔等是否过于狂妄?”
“若是苏某没有把握,又如何能买十万亩茶园?”苏锦烟说道:“狂妄与否暂且不议,今日苏某来,便是想与何老爷子做笔交易的。”
何老爷子虽然以官宦老爷自居,但经商大半辈子,骨子里就是个逐利的商人。
商人与商人的谈判,那就只能以利为诱。这一点,苏锦烟比檀玉更擅长。
果然,何老爷子听后沉默下来,似乎在认真思考此事。过了一会儿,他问:“苏东家想与老朽做何交易?”
“老爷子,”苏锦烟继续道:“您若是能助苏某入这荷州善堂,苏某在荷州的生意便分你一成如何?”
一成,很多。
但对苏锦烟来说却很值。
首先,何承在荷州商人中颇有名望,借着他的名望,苏锦烟不仅可以很快在荷州站稳脚跟,还能借势发展自己的商号。
将来的利益比起这一成红利来,是无限可观的。
这场交易,何承无需出一文钱便可分不菲的红利,而苏锦烟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谓是合作共赢。
闻言,何老爷子果然态度变得软和了许多,不过他思忖了一会儿后仍是说道:“此事待老夫再考虑一二。”
...
出了別庄,檀玉问道:“阿丸,你说何老爷子会否同意?”
“我也不知。”其实苏锦烟也没底:“因为何老爷子一旦与我合作,那便等同于得罪王市令和段晋鸿。”
“我此番利诱成功与否,也要看何老爷子胆魄如何。”
与此同时,何承也坐在花厅思考此事。良久,何承的儿子说道:“爹,那苏东家的提议儿子觉得甚好。”
“你懂什么!”何承斥责:“一旦与王市令和段晋鸿翻了脸,那咱们何家跟苏景就是同一条船上的人。可这么个身份成谜的人,我又哪里敢去赌他?”
***
定城。
地下密室的四面是冷硬的石墙,墙壁上燃着小儿手臂粗的火把。一人半身被泡在池子里,半身被铁链挂在墙壁上。
他赤.裸的身上,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鞭痕,头颅低垂着,头发凌乱且潮湿。此时,嘴里呜呜咽咽地哭。
这是大理寺审人惯用的手段,抽几鞭子,在放进盐水池中泡半天,整个人连同骨头都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异常难忍。
尉迟瑾坐在不远处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他的证词看了一遍,问旁边的刘大人:“他多久招的?”
刘大人回道:“放入池中约莫一个时辰,他便招了。”
“如此说来,”尉迟瑾道:“此人恐怕知道的不止这点。”
“将他先抬出去,找个大夫看伤,”尉迟瑾懒懒地道:“明日,再继续审。”
“对了,”他起身走到门口又吩咐道:“届时务必要他泡上半日,直到全部招出来为止。”
..
出了密室,已是天黑。耿青禀报道:“世子爷,属下已经派人将知府府邸的院子收拾干净了,您今晚便可下榻。”
姚世坤罪证确凿,尉迟瑾以钦差身份带天子就地处刑,另外命人将姚知府抄家。耿青为了尉迟瑾办公方便,在空荡荡的知府府邸收拾出了个院子。
但尉迟瑾却没领情,寒声道:“回别院。”
“......是。”
耿青无奈,这会儿出城回别院,少说得一个时辰路程,这一来一回的,多折腾啊。不过他家世子爷这两日心情不好,他也不敢多嘴,遂赶紧让人备马车出城。
到别院时已经是半夜了,尉迟瑾进了屋子后,原本躁郁的心情变得更加躁郁。
原因无他,这屋子是按着锦逸院布置的,一桌一椅都令她想起苏锦烟,想起两人过往的甜蜜。
她的笑,她的怒,她的一嗔一痴,仿佛刻进他的骨子里,流入他的血液中,令他心口抽抽地疼。
他靠在椅子上疲惫地闭眼,丫鬟们端着水轻手轻脚地进浴室。过了会儿,禀报道:“世子爷,水备好了,可要奴婢们伺候您沐浴?”
“都出去!”
他挥退众人,而后起身走进屏风,边扯自己身上的衣裳,落了一路。到了浴室后,长腿迈入浴桶中,径直将自己整个身子都没入水里。
过了好半晌再出来时,他眼眶通红,眸中还染了一层可疑的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