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当陈眠生彻底平复好情绪, 迈步走过去后,不过眨眼一瞬,方才看到的那幅情景却又如奇迹般地消失不见。
走至床榻尾时, 只看见自家小猫儿瘫倒在地上, 雪白的腹部一览无余, 毛茸茸的小脑袋微微向上仰着,眼瞳在黑暗里折射着金光,无辜地望着自己不停眨巴。
陈眠生喉咙有些干,一人一猫就这样沉默对望着,偌大的房间忽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见陈眠生好半晌没有反应, 由于还没有点亮烛火, 斐颜不当能看清他的表情,原本已经放下的心又紧张地悬了起来。
陈眠生怎么这么久都不说话,他该不会是发现了什么吧?
可是不应该啊,她明明溜得这么快,藏的地方还这么隐蔽, 没道理会露馅啊。
斐颜立马从地上翻爬起来, 局促不安地在原地跺着小脚, 正想探头去蹭蹭陈眠生以试探他一下, 沉默良久的陈眠生终于有了下一步动作。
“太晚了,”他转过身, 从木屉里拿出一根崭新的蜡烛摆上烛台,说话时的声音有些许的沙哑, “歇息吧, 明早还要去药堂呢。”
斐颜舔舔唇周,左看右看都觉得陈眠生这不像是发现了她马甲应有的反应。
于是吁了口气,放心大胆地蹦哒上竹床, 隔着一床棉被,乖乖地靠着陈眠生睡下。
或许是今天的确在外面玩得太累了,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斐颜便彻底睡熟过去。
身体有规律地浅浅上下起伏着,若是凑近点细细听的话,还能听见她喉咙里发出的轻微呼噜声。
可惜陈眠生听不见。
夜已深,整个房间里昏黑一片,他沉默不语地睁着眼,薄唇微抿着,漆黑的墨瞳在黑夜里明暗不定。
如此过了好半晌,陈眠生才有了动作。
他单手撑着床,缓慢支起身体,从床上坐了起来。
目光下视,缓慢地落在自家小猫儿身上。
小橘猫的团团身体隔着棉被紧贴着他,毛茸茸的肉垫还无意识地搭在他的腿上,很轻,几乎感受不到重量。
陈眠生微眯了眯眼,脑海里不由自主地将那肉垫换成方才在床榻尾看到的光景,喉间又不可抑制地发干
就这样看了良久,他俯身下去,轻轻地、克制地在斐颜额顶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寂静无声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
“好了,我的愿望实现了。”
翌日。
陈眠生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紧贴着后背的衣物已被汗水浸湿。
他蹙着眉心,着实不愿再回想方才的梦境。但事违人愿,梦里的一幕幕画面又千丝万缕地往他脑海里钻。
和先前做过的那些梦大体内容一致,但这次的画面却更加清晰。
他梦见自家小猫儿当着他的面变成了人,着着一身橘色衣袍,面容神情看不真切,偏偏一对白玉似的足在衣袍下若隐若现。
那对玉足轻轻搭在他的腿上,紧接着少女柔软的身体伏上来,乌黑眼瞳里水光流连,情意缱绻,一遍遍地柔声喊着他的名字,轻声问他:“陈眠生,你喜不喜欢我啊?”
思绪逐渐回笼,陈眠生深吸了口气,决定起身去洗个凉水澡。
然而刚一起身,余光瞥见床头的烛台时,他意识顿时清醒不少,眼神微沉了沉。
为了确认自己究竟有没有眼花,昨晚睡前,他特意换了一根崭新的蜡烛,倘若有燃烧过的痕迹,便能证实自己的猜想——小猫儿的确是个小妖怪。
可是蜡烛还保持着原先的长度,昨晚并没有人使用过它。
他猜错了?
不对,虽然昨晚看到的画面只是昙花一现,但应当也不会是他的错觉。
可为什么明明先前蜡烛的使用速度都那般奇怪,偏偏昨晚新换上的这根却崭新无比。
一瞬间,犹如一桶刺骨的冰水当头淋下,陈眠生的心情难得有些燥郁。
他抬手按了按发疼的太阳穴,忽然感觉到另一只手被一团毛茸茸拱了又拱。
陈眠生垂眸,视线落在小橘猫身上。
小家伙才刚刚睡醒,乌黑惺忪的眼瞳里泛着朦胧水光,明明是一副还没清醒的模样,却还能在第一时间挪过来担心地蹭一蹭他。
陈眠生心里某处最柔软的地方仿佛被轻轻撞了一下,烦躁的情绪一瞬间烟消云散。
他唇角微微翘起,抬手揉了揉小橘猫的脑袋。
“小橘子,早安。”
吃过朝食后,一人一猫照常动身去了同药堂。
生怕某只小笨猫又把自己缠成猫粽子,陈眠生便将赢来的毛线球藏到了里屋的柜子最高处,只将芦苇条带给她玩。
芦苇条被钉在了药堂的墙面上,长长的羽毛尖自然向下垂落着,光斐颜一只猫就能够玩得非常起劲。
她瞅准羽毛尖的位置在原地蹦哒来蹦哒去,乐此不疲。
今日药堂没什么人来,陈眠生则坐在后院凉亭里看书,余光被小橘猫的身影吸引了去,他喉结滚了滚,视线落在小橘猫的后爪上,又不自在地移挪开视线。
是了,他依旧很在意昨晚看到的那一幕。
可是说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小猫儿是猫是人还是妖怪,他为什么要这般在乎,他迄今为止的唯一心愿,不过就是她能一直陪在他身边罢了。
但有一句话一直在他脑海里萦绕不绝。
是昨晚做的绮梦里,小姑娘伏在他身上问的那句——“陈眠生,你喜不喜欢我啊?”
喜欢?
这个词语于陈眠生而言,太过陌生。
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患了病,除了日复一日的把脉看医治病以外,他的世界里便只剩下兵礼史诗经书一类。
谁知道天意弄人,后来又成了聋子,久医无果后,即使是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主动搬来东风镇。由于他的情况特殊,更无多余心思思考男女情爱之事。
可梦里的小姑娘却在问他,他喜不喜欢她。
陈眠生抿了口顾五温的清茶,单手撑在鬓角,略微思考片刻,偏头看向侍在身侧的顾五:“小五,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原本还在给陈眠生参茶的顾五闻言手猛地一抖,茶壶里水差点跟着淌出来几滴。
他慌张将茶壶放回到桌面,忙不迭退后两步,朝陈眠生拱手深深行了一礼:“仆一心一意侍奉公子,从来不敢多想其他。仆心里惶恐,公子为何......突然问起这个。”
没料到顾五的反应会这么激烈,陈眠生一愣,半晌后失笑,抬手去扶他:“你这么怕作甚,我这又不是什么吃人的问题。”
他没直接回答顾五后半截的问题,而是转而问道:“那你可知道,何为喜欢?”
闻言,顾五诧异地抬头看陈眠生一眼,小麦色的皮肤微红,迟疑着比划道:“仆未曾有过心仪的女子,仆不知。不过仆在侍奉公子前,曾看过有关于这方面的话本。”
陈眠生掀起眼,饶有兴趣地“哦”了一声:“说来听听。”
“话本上说,喜欢就是,看见那人时欣喜,看不见时想念,能直观真切地感受到那人和身边的其他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存在。”顾五边比划边清着嗓子,颇有种自暴自弃的架势。
“话本上还说了,倘若是真正喜欢一个人,不会是因为到了婚配年龄,出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亦或是想成亲了才喜欢上她,而是因为她,才会动成亲的念头,才想着要和一个人过完一辈子。”
喜欢一个人是因为她,才会动成亲的念头,才想着要和一个人过完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