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帐篷后,上等兵脚步不停地走到位于右边空地的一辆载具旁。
当遮盖在载具上的白色防水布被掀开时,张君傲终于得以看清,那是一辆半履带摩托车。
车头有轮子,车身主体下是类似坦克车的履带,属于轻型越野载具,也能牵引火炮,在雪地、泥地、沙漠、丘陵等地形中几乎都能通行。
特殊情况下,甚至可以拆掉前面的轮子,单靠履带行驶,可以说实用性是非常高了。
但如果非得说缺点,那就是油耗还挺高的,是一辆油老虎。
上等兵从裤兜里掏出钥匙,坐上驾驶座,发动车子后稍等了一会儿,才开动到路上。这是因为天气太冷,在不赶时间的情况下,给发动机充分的预热,可以降低故障率。
车上除前方驾驶座外,车后还有两个座位,少年们带着行李坐上后座,手握着各自一侧的护栏,空间有点挤,但还算稳当。
上等兵还不忘回头看了一眼,“坐稳了吧?出发!”
经过启动后的短暂加速,车速表的指针停留在了50的数字上,没过多久就已经驶入了城区的道路中,途径一栋栋宁静的楼房。
现在还是白天,但整片街区都很安静,路上几乎看不到有什么普通行人。倒是能经常看见从对向车道驶来的卡车,以及在街上成群结队行进的士兵。
偶尔见到的几位市民,几乎都是低着头,靠着墙根走的,他们会主动避免与士兵有眼神上的接触。
仿佛彼此之间,并非是共存在同一个空间里,各自有着自己的世界。相互平行,绝不相交。
在经过上坡路段时,车速不得不减缓,而此时也正好是进入了一个居民区。
在某栋居民楼的二层阳台上,出现了一个小男孩,当他发现马路上出现这样一辆奇怪载具时,先是兴奋,继而模仿着不知从何处学来的姿势,挺直了身子,行了个军礼。
这是他们在进入城区后的十多分钟里,第一个敢于投来纯真注目的眼神。
也留意到小男孩存在的上等兵,正要挥手给予回应,然而他都还没来得及抬手举过肩膀,那个小男孩就被从屋里冲出阳台的一位妇人,给拽着手臂拖走了。
走后就连通往阳台的门,都被重重地甩门关上。
上等兵尴尬地把已经抬起一半的手放下,无奈地自嘲笑道:“很奇怪不是吗?他们躲我们,就跟躲瘟疫一样。生怕远远的一声问候,都会被传染。”
张君傲平静说道:“我想他们是害怕师兄您手上的枪吧!”
事实当然不会是那么简单,但张君傲不敢表达出太有深度的想法,那样会不符合他现在的身份设定。
上等兵摇了摇头,为张君傲的“天真想法”解释道:“他们是失望啊!敢怒不敢言,心里有怨恨!”
“埋怨我们为什么一直在打败仗,一直在往后退,直到现在已经是退无可退了!他们觉得,是我们这些本该用尸体筑起长城,守卫边防的军人,把敌人放进来的。”
“但他们不会懂,因为他们根本没经历过,只有那些永远留在了前线的同志,知道真正发生了什么!”
总是长久保持沉默的陈桐鸣,这一回不知怎的实在没忍住,开口说道:“如果敌我之间,是力量悬殊,又是在缺少增援的情况下,导致防线失守,那也不是军人的错吧?”
“更何况……”
陈桐鸣还未说完,就被张君傲不动声色地踢了一脚,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
果不其然,在下一刻,上等兵很是好奇地回过头来,问道:“更何况怎么了?”
张君傲淡定地接过话,“师兄您看路!”
闻言,上等兵恢复正常的驾驶姿势,这时车子已经爬过了上坡路段,但为了方便谈话,他没有再加速。
“继续说吧!我很想知道你们的看法!”
“其实我们也不太懂,就是觉得那样对于作为军人的你们,不太公平了。”陈桐鸣再次开口,但这一回,只为淡化刚才语出惊人,而造成的影响。
上等兵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战争,从来都是不公平的。尤其对于防守一方我们而言,更得承担百姓赋予的厚望,要是没有他们的支持,一切将会变得更困难。”
“问题在于,我们得不到足够的支持,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他们没有经历过。”
“对上一次保卫战,发生在10年前,你们上学时老师应该也有讲。那一次的战役,实际上只持续了37天,我军守住了第二和第三道防线,后来就签订停战协议了。”
“那一年,我才上小学六年级,学校是停过一星期的课,就仅此而已。丰庆没有难民,我家也没有按计划南迁,北宁更不受影响。”
说到这里,上等兵又停顿了一下,似在酝酿情绪。
因为他是背对着少年们,便看不清出他的表情,只是从他因为深呼吸,而带起双肩微微起伏的频率上,就不难察觉,他的心中必定是充满了苦涩。
但当他再说话时,声音已经带着些许沙哑:“自从我军计划对北宁全市进行封锁管制时,百姓对于我们这些士兵的热情,就已经如潮水般退去了!”
“我们不让他们无序地抢购物资,制造恐慌混乱时,被指着鼻子骂,很难听,但可以理解。”
“他们中的一些人,因为不接受规划分配、宵禁等等政策时,主动制造了冲突,都可以理解。”
“但我唯独不能理解的是,竟然会有一些人期望敌人可以尽早打过来,把他们从“受管制”的生活当中,解救出来?”
“他们觉得,敌人打进来,我们退出去,战争就结束了!生活就可以归到以前!”
“呵呵……那是多么荒谬,可怕的想法啊!这简直就是一种背叛!”
后座的少年沉默了,不是那种克制的沉默,而是真心觉得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