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辰从凌家城走出之时，已经将天人袍换下，身上只是穿了朴素的深青涩长袍。
小良也换了身襦袄，驾着一辆马车而来，将少年接上，便向着道洲秘境的方向而去。
两人的心情各有几番沉重，若说五千年前为了大战，所遗忘的事情，就是没有去道洲秘境的玄牝之地祭拜那位老者。
脸上同样的沉重，少年的心思不免肃穆，若是没有玄牝尊者，或许他便与小良从那原地文明之上安稳生活了。
个中心事，也只有二人能知。
灵马识途，便是在如今的灵气之下，普通的马儿都像是能够听懂人言，向着南方的大城而去。
凌家城内，大修士撤去了瞒天术，继续闭关，这个时代或许已经不属于他们，但是这个少年回来了，他们却也不得不准备一下，让一些年轻人知晓，什么叫做平凡。
车辙印子在始终没有停下的风雪中渐渐掩埋。
车厢内的二人并未施展任何灵气，也不散发出任何波动，便如同凡人一般坐在炭火炉子旁，轻轻依偎着。
如今的天下如何，已经与二人无关，但是总有些事情去做，才能让他们感受到些许存在感。
两人都不是喜欢闭关的人，但是只要凑在一起，却也如何不觉得无趣。
“凌辰哥哥……”
“嗯？”
“五千年真的很漫长……”
小良语气轻柔。
凌辰原本沉重的神情渐渐多了几分柔和，在这寒意不减当年的冬日之中，将女孩轻轻搂住。
五千年，之前便是经历那般多的事情，也没有千年时间，可自己这一消失，就是五千年的时间。
或许自己曾经在归虚入玄，在诸多秘境中，都能感受到长久的枯寂，可是如今想想，这一生，自己也从未与小良分离过五千年之久。
似乎这种分离越来越长，小良心中有着一种慌乱，莫名滋生的情绪，让女孩总是想要让少年永远留在身旁。
“天下无人能够再让我与你分离了，小良，一切都结束了……”
凌辰轻声说道，言语之中柔情似水。
或许少年曾经说过无数次这句话，但是这一句，必然是最后一次，没有便是没有了，只要在整个寰宇之中，已经没有任何一个文明能够再度给混元文明之前那般的压迫感。
世间的诸多爱恨离别，不算少见，但是，对于二人也便是再无恨与离别。
雪还在落，像是要将整座天地覆盖，洁白之物，并非长久，但是四季轮转，消失的永远会回来，也注定不会永久离去。
所以世间有着期待，像是期待一场在冬天注定到来的清雪，让天地一色，让重逢的人无二心。
远山上松柏白首，风声吹过，似有音律奏响，自然和鸣之下，凌辰拿出那杆仙灵国王赠送的笛子，轻轻吹着清平调。
悠扬安逸的乐声，仿佛与天地自然大音融为一体，却带着一种炉火般的温暖，车厢内的少年并未动用道韵与灵气，可莫名像是祛除了诸多寒气。
小良轻轻抬起头，眼中带着几人笑意。
从未见过凌辰哥哥这般，她明白，少年再也不会食言了。
或许自五千年的岁月过后，身旁的少年，已经天下无敌了。
两人向着远处而去，马车踏碎疾风，碎雪随笛声飘扬。
似有鹰隼在高空啼鸣，缓缓落在马车之上，神情宁静，仿佛刹那顿悟，成就妖灵。
长马大道直通南方大城风兰，此城位于悟道山南方，与北方的璧玉城相对，此城所在的西方，有一片低矮的山群，山上还能看到一些铜铁一般的建筑。
那里曾经是白风王朝西山大营所在之地。
曾经所属摄政王李隆昌练兵之地，自此地走出的兵士，骁勇善战，便是史书上也多有记载。
凌辰看着那群山，眼神带着几分怅惘，却也随着一声散入风中的轻叹，进入了大城之内。
入城之后，若无急事，马车也必须牵着走，现在的人族兴盛，整座沉风王朝百姓富足，平安喜乐之下，各种生意也十分火爆。
曾经唯有集市之时才能见到的热闹景象，在一些闹市区，随处可见，将马车交给了一个客栈，二人定下了一个房间。
天色已经渐渐晚了，两人此时都是收敛气息而来，天下无量修士不好，神魂发散监察整座文明的大阵也常见，总是不能暴露身形。
但二人却也不觉得压抑，在凌辰和小良的心中，有趣莫若凡人，有趣之时莫若凡人之时，也便是如今这种凡俗生活，自有大乐趣在其中。
红尘天下曾经在天尊境界，或是大帝境界，或许也是一条条复杂的道纹加上各种灵性，但是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忘道而成道的两人眼中，也便是年少之时能够体味到的熟悉感觉。
两人各自叼着一支糖葫芦，走入一处商城，庞大的十层大楼之内，各种生意都在门店之中。
五千年的发展，让凌辰与小良这种许久没有接触过俗世的大修士也不免生出几分惊叹。
世人常说沧海桑田，二人此时虽然没有太过震撼，但也不免生出一种人定胜天的感觉。
天地四时，日月轮转，亿万年不变，但推动所谓历史车轮滚滚向前的，只有生灵。
在一处生着火炉的小店之内，两人落座，一些灵石阵法打开，小二将一个小锅端上，放在一处火属性阵法之上。
那小锅立即咕嘟嘟冒着热气，其中一些辣椒的辛香，让两人不免食指大动。
“变化真大……”
小良笑着感慨道，女孩却也不多说，这家小店之内还算热闹，也有两位虚灵境修士，二人此时虽然展露的凡人的气息，但是只要是修士能够望气，也能够发现两人的心音无法探查。
也便明白，对方必然不是一般的凡人，若非是有什么掩盖心音的灵器，便是收敛气息的大修士。
凌辰对着少女轻轻臻首，糖葫芦开胃之下，让他已经搓着手等待着食材下锅。
“老板，现在的风兰城怎的也没有恒温阵法了？”
有一位酒糟鼻子的老者喝着酒随口问着身边路过的一个八字胡男人。
后者轻笑道：“老夫子是又醉了……”
周围一些人哈哈大笑，可那老者却也不免面露疑惑，似乎又想起什么轻叹一口气，缓缓趴在桌案上似乎哭泣，似乎睡着。
如今的人族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灵气，天下道途对每一个生灵的平等的，只是那条路就摆在那里，无论自身优劣，能够踏上并走多远，就要看本事。
心声袒露的也没有几人，老者却也是其中一个。
对方的确醉了，但是凌辰却也能听出，对方似乎是一位酸儒，钻研曾经属于白风王朝的史书，尤其是将附近西山所在的西山大营，都调查了一番。
凌辰听着老者心中略显沉重的心声，也不免生出一种物是人非的感觉。
如今西山大营依旧在，但是白风王朝却也消失，当年整座混元文明最强的儒门也倏尔不再，取而代之的却是完全包揽在体制之内的诸多为了三两银子而自称学富五车的老师。
老者却也不免生出几分叹息，他所研究的也不过是历史，但是在那磅礴的俗世历史中，可是见过不少辛酸。
无论是曾经被天洲天庭把控的道洲，还是曾经被修炼界镇压的道洲俗世，都让其生出一种怅惘。
艰苦卓绝的岁月之中，或许应当被铭记的诸多事情，已经被现在的欢愉所渐渐冲淡。
文字之中的种种词汇构成的景象，极具冲击力，可甚至无法有人能想象到那种景象有几分可信，甚至已经想象不出，那种万千修士甚至俗世之人天地同心是如何波澜壮阔。
修为不到虚灵境，凭生也不过百年，即使如今百岁老人越来越多，但是对于整座天下，依旧是太过短暂了。
凌辰与小良都能听到老者的感慨。
“但是，为此而拼搏的修士，不就是为了看到如今的景象吗？”
老人就在邻桌，小良与之背对，凌辰正面朝对方，少年自然是笑声说着这一句话。
老者缓缓抬头，知晓眼前是一位已经达到了神玄神魂的修士，但是有着地府存在的道洲，已经彻底将天下化作平权，智慧生灵的生命同样是无价的。
因为每一个生灵的潜力都是无限的，谁都不知道，哪一个凡人会是下一个凌辰，会是下一个胡全有。
“小子，倒也长得脸熟……”
老人抬头，自己心中所想被听到，也只有无聊之人才会这般做，周围的人都吃吃喝喝说说笑笑，根本不理会此间景象。
也就是两个虚灵境抬头，看着那少年与少女，记下了二人的修为不浅，便也继续低头吃着这混元文明的美食。
“老夫子与什么人都脸熟。”
那店家亲自为凌辰与小良上菜，来至身边之时，也发现少年正与这酸儒交谈，也是笑着打趣道。
“去去去，你夫子我读过的书，比你吃过的米都多……”
老人哄赶着那店家，后者却是笑着说道：“老夫子看来也没读过几本书，我也天天吃的都是馒头，从来不吃大米的，大米可是不长筋骨……”
凌辰轻声一笑，时代也真是变了，当年自己在凌家村的时候，便是粗粮能够裹腹，已经是谢天谢地，如今的人，便是平民也便在追求更好的生活了。
老人无奈，却也提着酒壶，正想走来，却也有拿起筷子将锅里的一些笋干之类的食物挑了个干净，这才做到了凌辰所在的桌子。
“小子比我见过的人，都眼熟的很，必然是在哪里见过……”
老者看着少年那温润的面容，此时却又转头看到了小良，不由觉得惊为天人，如此女子，看来这个少年果真是个大世家的弟子。
毕竟是神玄境界的修士，但是对方的见解，的确不错，让老人不免想要与此人论道论道。
“小子，喝酒否？”
刚刚被酒水灌得头昏脑胀的凌辰连连摆手，在凌家城内凌辰感觉自己将五千年没喝的酒都喝完了。
“算了，你们现在的小年轻，根本不知道酒中滋味！”
老人显然也是宝贝自己的酒水，显然只是作为礼节性质地客套，根本没有想给凌辰酒水的想法，少年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却也轻轻摇头。
“老先生，似乎也是此中仙者……”
“仙也未必有我快活！”
老人言语十分有趣，让小良也不禁莞尔。
“妮子生的好看，跟了这小子，属实是委屈了。”
似乎只是因为少年不喝酒，老人就将凌辰给归类成了不足之人。
“老先生，你可真**道！”
凌辰刚刚称赞了对方一句，没想到对方转而就向小良说着他的坏话。
“我这人看人很准，你这小子如果喝酒，必然是个绝世之人，但若是不喝酒，却也就差上太多……”
凌辰心中惊疑，不免询问一声何解。
老者笑着说道，“只看面相，再观印堂，你小子必然是郁闷之事藏在心底而不说之人，若是无这酒水发泄，必然堕入魔道！”
“准，老先生若是修仙，绝对是个天尊境界！”
小良向着这个老者竖起大拇指。
“那是……”老人吃的住小良的称赞，脸上仿佛是如沐春风。
凌辰却也不免轻叹，这老者即使是个凡人，也绝对是有境界的凡人。
“老板，给夫子把酒壶满上，在给我来一杯……”
远处响起一声好嘞，却也走来，将老人的酒壶拿去，很快就拿着托盘，将满了的酒壶为老者端了过来，还有一杯酒水，是凌辰的。
少年拿起酒杯，却也轻轻啜饮一口，如今灵气富裕之下，便是酿造的酒水似乎都带着几分甜味，凌辰也不免感叹这俗世如今却也少了几分俗气。
听到了凌辰的感叹，老人眼前一亮，却也像是与少年是同道中人。
“古道有真意，红尘天不知，老朽我佩服的人不多，那地府的红尘道人算一个！”
老人言语说起，凌辰与小良偷偷对视一眼，对方且不知，此时坐在眼前的二人，一人是红尘道人的女儿，一人是红尘道人的女婿。
“勘破红尘不是跳出红尘，唯有红尘染身，才算得上掌握红尘大道，小子，你是修炼道法，说一句赞同与否？”
远处店家看着此处，此时也不免生出几分笑意，这老夫子好为人师，此时竟然还指点起大修士修炼来了。
凌辰未免眼睛瞪大，老人说的是一点没错，红尘真解，唯有在红尘之中，方可解开红尘。
当年凌辰横渡道洲四十万里，却也是得来一身不错的红尘之气，其中当然也是有那红尘道人指点。
想来便是沈叔也应当是如此修炼而成。
对于红尘二字，的确是红尘道人最为出名，毕竟这五千年，修士对于大道的感悟和至理的修炼都少却许多，更多还是去修炼了无上法。
而最为繁杂的红尘大道，也是渐渐无人修炼成功。
便是道洲地府的红尘道人，仿佛已经是难以逾越的修道天才。
可如今唯实力论之下，无上法，却也必感悟达到的天赋有用太多。
就像是老者心中所感念的事情，如今的混元文明，便是师者也九成是为了所谓的利益而传授短时的知识，什么道理，或许在之后又人会去摸索，但是在这个已经有着完整体系的沉风国度之内，也只是需要一项技能就能过的不错。
也许特长技能，便是无上法，而做人的道理就是大道至理，显然如今凡俗之人也更是在乎前者。
凌辰与老者说着许多，少年本就是喜欢长篇大论之人，毕竟是向往完美道途，少年对于一切都是有种一丝不苟的研究精神。
老人如今像是见到了一个忘年交的知己，他没有出过几次城，便是离开，也是为了去考究一些史书标记的区域，或者是买上几本罕见的书籍。
如今却也罕见地能碰上一个能够说上话的人，作为俗世的老者，此时不断说着一些修炼上的事物，而作为修炼界的凌辰，却也在言道俗世之事。
两人的见解时常相似，却也不免在某一刻生出歧义。
可那已经是对于一个问题深入解析之时，老者尚古，却也并不迂腐，对方显然不是像周围一些凡人的心音一般是个酸腐儒生。
小良看着侃侃而谈的少年，不断用夹子将自己不喜欢吃的一些事物都夹在了少年的碗中。
凌辰却也慢慢吃着，酒水也渐渐见底，此时的凌辰像是彻底沉浸在与老人的交谈之中。
小良微微撅着嘴，自己坐在凌辰面前对方，竟然都不看一眼，着实可恶。
老人倒是因为在喝着酒的时候，有些酩酊，终是说着坐着有些疲倦，全然是因为体力不足才生出疲倦。
若非饮酒，若非年迈，老人绝对是要与这少年说上三天三夜。
“该回去睡一觉了……”
缓缓起身，老人指了指城东，“小子以后来风兰城，直接去那里找我，虽说老朽没有个几年好活，但是只要打听哪里的书最多，那里就是老朽的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