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不死哑着嗓子懊悔道:“瑶儿,我对不起你们娘俩,当年失手打死你后,我就知道我命不久矣,我将药铺留给了管家,请他为我料理后事,不到十日,我一头青丝变白发,就追随你们去了……
“我知道,你肯定认为我活该,我是活该,我来到黄泉后,本打算跳了那忘川河,让厉鬼毒蛇撕碎了我,可是转念一想,我罪孽深重,不如多多行善,为你们四人积福,爹什么都没有了,只有这一身还算可以的医术。
“我投靠鬼王,四处行医救人,不求回报。多年前,鬼使找到我,说我的善业足以让我享十世荣华安康,可是我拒绝了,我恳求判官将这些福报都给你们。如今,你娘已经连着两世都是一品诰命夫人,你弟弟的两世都是状元郎,你姨娘……也是平安终老,你若转世,也定是富贵公主命。
“这是我,唯一能补偿你们的,爹还会继续行医救人,不求你原谅,只求你们四人……能化解仇恨,万世平安。”
丝瑶安静地抽泣,她母亲两世都是诰命夫人,这是最让她欣慰的。
刘半仙挤眉弄眼道:“行了,先不说你爹有什么错,你可是亲手杀了你弟弟和你姨娘,错是长辈们犯的,你结束了他们的生命,本身就给自己加重了罪孽,如今,你心心念念的娘亲在人间过得好,也全是你爹的功劳,你就原谅他吧。”
丝瑶反问:“功劳?偿还的亏欠,美其名曰:功劳?我欠弟弟和姨娘的,我认,他们若要来讨,让我魂飞魄散我也没有半句怨言。
“可是师父,这一切都是谁造成的,我不能恨他吗?就因为他是我爹,不管做了什么伤害我的事,我都得原谅?就因为他悔过了,也弥补了,我就得原谅?连恨都不行……我心中的伤痛谁来给我医治了?凭什么连恨他都是罪过?
“我跟我娘挨饿的时候,抱在一起取暖的时候,娘半夜里吐血的时候,他都在小妾那里享福呢。父爱?我这辈子就不知道什么是父爱,最难的时候是我跟娘一起熬过来的,如今,还需要他那点虚情假意?你以为他行医救人是为了我们?我呸!他不过是为了让他自己的良心好过点儿罢了,装慈悲给谁看?”
周不死闻言跪在地上失声痛哭。
刘半仙第一次看到声嘶力竭的丝瑶,他并没有责怪,而是苦心地劝道:“师父不是要你一定原谅你爹,而是希望你能放下仇恨,最终也能放过自己。”
丝瑶沉默片刻,闷声走出了府。
刘半仙扶起周不死,道:“这丫头心不坏,今儿听到她娘亲在人间过得安好,心里指定高兴坏了,这结啊,你们父女俩慢慢解吧,总会有解开的一天。”
周不死难过地摇了摇头,心道:“过了这么多年,女儿的恨意依旧不减,这恨怕是永无绝期了。”
他礼貌地送走了刘半仙,兀自悲伤。
黑蝉与女罗默默离开,不再打扰这位鬼医。
宅邸的西面有一个大园子,园子里到处都是盛开的彼岸花,目光所到之处,皆是红艳艳一片,妖娆绝美,如梦似幻。
黑蝉漫步在花海中,一言不发。
女罗以为他思念灵芊儿了,挽着他的胳膊说道:“我忽然想去看看那丫头了,咱们去忘川河吧。”
黑蝉轻叹了一口气,淡然地说道:“我想起了一些事,一些本该被我忘记的陈年旧事。”
女罗很聪明,当即猜出他是想到自己的家人了。
黑蝉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当上鬼王的,女罗从来没有问过,也不敢问。
她对黑蝉的爱,是卑微到极致的。
借着刚才发生的事,女罗婉转地问道:“夫君,你说父女之间还有这样深的仇恨吗?即便是血亲。”
“岂止是父女,母女也有。”
黑蝉走上木桥,忘川河水从桥下缓缓流过,映出了他模糊的身影……
“我是庶子,我小娘和正室同时产子,正室生了儿子,我小娘生了女儿,受尽了那毒妇的嘲讽。从此我小娘对这个女儿便不闻不问,后来妹妹贪玩打碎了那毒妇的白玉花瓶,她不依不饶,在府上闹出了很大的动静……”
黑蝉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世上没有最毒的人,只有更毒的人,我小娘为了让那毒妇消气,便将妹妹丢到妓院供人享乐。那年妹妹才十岁,你说,我妹妹会原谅她生母吗?”
女罗心道:“你从来没有跟我说过你的过去,这些事,怕是连灵芊儿也不知道吧,你这是对我敞开心扉了吗?”
女罗暗自欣喜,又问他:“你没有为你妹妹鸣不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