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听到祖父一声长叹:“震儿,你当明白,这天地之间,终究有许多事是我们人力所不能战胜的,比如眼前这场大雪。”
“只是这场雪,终究下得太早了,早到整个北境都来不及有任何准备,来年这里必将迎来一场大饥荒,到那时,这里又是一出人间惨剧。”
祖父撑着年迈的身子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他的身姿依然十分挺拔。
“朔城尚有国家为依,能勉强度过,但周边的魔种和小国呢,他们又该如何,怕只有挥鞭南下,向我们而来了,到那时,这里必将有一场硬仗,且会是有史以来最难打的一场硬仗。”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们,极度饥饿之中,就算是换做我们,也不会和他们有太多分别。”
说道这,祖父又回过头来看着司空震,他的眼神中,有那时的司空震尚看不懂的东西。
“但祖父,终究撑不过这场大雪了,未来的路,就得靠你自己走了。”
那时的司空震,尚未满二十,自幼与祖父长大的他,脑海中不停回响的,便是祖父最后的那句话,所以祖父所说,何谓人力所不能战胜之事,他并没有真正去理解。
况且他那时还刚获得雷霆之力,正是他这个年纪最意气风华之时,他心中坚信,只要有掌中的雷霆,那未来没有什么危机是朔城所不能战胜的。
直到祖父真的离世,朔城也在半年后覆灭,他才终于明白,祖父当时在雪中看到的和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祖父的话又回荡在他耳边:“年少时,我也曾将世间的一切都不放在眼里,所以就算在最危难时,我亦从不会生出无法战胜之心,直到你父亲猝然离世,我才渐渐明白,人真的力有未逮。”
司空震自幼便看重祖父的教导,但他不甘心接受那样的结局,他始终坚信,这世间一定能铸就一个,能真正给予万民安定的家园。
人心亦可胜天!
所以他前往国都,来到自己的出生之所长安,他将从这里开始,去实现自己的宏愿。
《四》
“这份档案便烧了吧,长安今后只有司空震,倘若你们所为之事真能有益长安,那便去做,这一次,我不阻止。”
司空震站了起来,他不觉捏碎了刚刚凝聚在掌中的雷鼓,将目光望向了无限远的远方,他仿佛看到了当年连他的祖父也未曾看到过的东西。
人力之所以力有不及,只是因为一个人的力量太过弱小,天下万民的力量也太过弱小,倘若人能借万物之力,甚至是借天之力,那结果又会如何?
不管未来遇到什么样的风暴,司空震都绝不会放弃。
“只有最震慑的雷霆,才能击碎最沉重的黑暗!”】
【《一》
“春雷乍动,沉睡一冬的蛰虫便纷纷惊醒,万物从此开始蓬勃生长,迎来新生。”此即是惊蛰。
惊蛰对长安城来说,一直都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每一个长安人,都不愿错过这一日。
一因长安人相信惊蛰能驱赶邪祟,消除诸般霉运;二因虞衡司新一年的机关师选拔,也会在这一天开始报名。
平日极少出现在百姓前的司空大人,也会在这一日穿上启蛰服,于破晓时分,在万众注目之下举行启蛰仪式。
他会以雷霆拟成白虎之形,令白虎对天长啸,随着雷声轰鸣,电光舞动,沉睡了一个冬天的长安城,便会在这振奋人心的力量中渐渐“醒来”。
百姓们纷纷发出震天狂欢——春雷响,万物长。
启蛰之后,百姓自发庆祝,祈求事事如意。
而从各地赶到长安的机关师们,则开始将自己的名帖投送到各大报名点,他们要趁着惊蛰的喜气,祈求顺利通过接下来的考试。
《二》
“再也没有比长安更伟大的城市了。”
惊蛰这一天,你会反复听到长安人如此向新来者介绍,而新来者总是先发出一声质疑,然后便会在与长安的接触中迅速证明此言非虚,同时还伴随着一声由衷地感叹“长安真的什么都有”。
所以生活在长安的百姓,无不都由衷地感谢这里的建立者和守护者,尤其是当今女帝和那两位大人。
今日,长安最负盛名的戏坊里,正一场接一场地表演着其中一位大人的戏目——这也正是每年长安惊蛰的保留活动。
可纳上千人的看台上,此刻早已坐满了人,而在高高低低的看台中,出现了许多新面孔,他们皆是从各地赶来参加虞衡春考的机关师,对于戏里说的那个大人,众人都怀着极大的兴趣。
下一出戏目名为“新虞衡力压旧高门”,串词伶人先行登场了。
“诸位看官皆知,我朝自立国以来,便一直极重机关之术,但历来能拜入朝堂的,却只有那些贵族机关师,寒门机关师想要谋得官身,可谓难如登天,最好的出路,不过是屈身王公之下,做一个富贵家臣。”
“直到司空大人执掌虞衡司后,我们这些寒门机关师才有了一个拜官之阶,从此机关师能不论出生,更重能力,所以每年虞衡春考,鄙坊才能见到这么多的机关师贵客。”
“小人在这里由衷地谢过司空大人。”
底下纷纷叫好,掌声如潮。
“各位贵客千里迢迢来此,又是在这惊蛰之喜日,小的相信凭借各位的能力,定能高中,来日成龙成凤,也可传为鄙坊的一段佳话。”
底下再次叫好,发出更激烈的掌声……
见火候已足,串词的伶人开始进入正题。
“接下来就请诸位一起观赏这出——新虞衡力压旧高门。”
话音始落,装扮各异的伶人便鱼贯入场,有的扮高官,有的扮机关士子,有的扮机关家臣……他们的演技都很精湛,戏目的内容又跌宕起伏,所以底下看客各个聚精会神,沉迷其中。
而在戏台的上等雅间,此刻也正有两位难得一见的客人正在观戏,其中一个,正是这戏里的主角司空大人。
《三》
台上的戏对司空震来说只是一场无中生有的戏目,但戏的内容,却令他想起了当年与狄仁杰在雪中茶楼的那番交谈。
那日狄仁杰曾问他,司空大人如何看待长安未来的方向。
司空震只是看了一眼杯中漂浮的茶叶,漫不尽心地答道:“若说长安如舟,那民心便如控舟之舵,可令一盘散沙凝聚合一,引领前行方向;律法则如运舟之则,可令行者各司其职,不生内乱,配合如一。”
“这说的想必是陛下和在下,那司空大人,你呢?”
司空震并没有急着回答,他将茶杯翻转,茶口打开的机关竟将茶水拦住,半分也未洒出,茶底明晃晃出现“天工特制”几个大字。
狄仁杰似乎明白了司空震的意思,接着道:“历来所谓司空者,掌天下百工也,而百工者,夺天下之巧也,百工可为天下用,百巧亦可引天下先。”
司空震重新将茶杯立正,回答道:“正是如此,百工便如铸舟之材,他可为舟身查漏补缺,使其平安驶过风暴,亦可铸御敌之器,击碎前行路上的阻碍。”
工本无形,只看运用者,想让其呈现何种面貌,盛世为衣食之助,乱世为破敌之刃。
《尾声》
从戏坊离开的司空震,独自站在驶往虞衡司的船楼上,天河两侧,百姓仍在自发地庆贺惊蛰,来来往往的机关师,还在继续他们的春考报名。
司空震负手而立,入眼是一片又一片的安定繁华,他仿佛看到朔城之民也正和长安融为一体,自己那极具机关天赋的挚友,也正在这盛世之中大放异彩。
以过去之心护今日之国,以今日安宁慰逝去悲痛,不让错误重演,这正是今日前行的意义。
“历史永远都在重复,但长安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