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最黑暗的一刻终于过去,天边露出了鱼鳞一般苍白的云层。
常舵主开口开得异常艰难:“我们的人找去的时候,顾师长和他手下的几个士兵已经在水里泡了一段时间……谢少夫人暂时没找到……我们还在找……”
顾兰兮浑身发抖,发白的嘴唇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常舵主回:“是。”
顾兰兮觉得胸口像坠了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了,话很艰难,可还是得问:“顾怀怎么死的?”
常舵主说:“左小腿和右肩上各中了一弹,后背有五发子弹射入,其中一枚,打中了心脏……应该是跳水逃后,被岸上的兵扫射了……”
顾兰兮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扫射,那青偃怎么活得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待顾兰兮终于定下心神,她站起身来:“顾怀在哪里,我去看看他。”
去的路上,顾兰兮给自己做了很多心理建设,可看到顾怀尸体的时候,一切都无补于事,她掩面而泣。
从十三岁开始,顾怀就是她一手带大的。
谢旌在国外多年,又处处叛逆惹她生气。每到这个时候,乖巧的顾怀就是她的安慰剂,幸好,她还有一个儿子,虽然不是亲生,但在她心里,顾怀早和亲生无异。
他和谢旌一样,都是她的儿子啊!
顾兰兮深深记得,顾怀刚被她带到南城时,是怎样一个好孩子。
她喜欢吃蜜饯糕点。有一次,顾怀念书的学堂里做活动,给每位学生发了城里很有名的“王记”糕点,顾怀一口没吃,尽数带回家,默默放在了她的书房。
她看到时,还夸管事懂事,知道她这两日就想吃“王记”新出的糕点。
管事说,这些糕点不是他买的。
她纳闷了,不是佣人买的,难道是家里的田螺姑娘做出来的?
邓妈说,下午顾少爷放学的时候,曾经来过她的书房,当时手里好像是提着什么东西的。
她顿时了然。顾怀这个孩子,心细如发,就是太闷葫芦了,不像谢旌,做三分,不说十分,也得说个七八分。可顾怀呢,即便做了十分,可能连一分都不会说。
这些年,他里里外外做了多少,顾兰兮都是知道的。谢明承死后,谢旌子承父业,如果不是顾怀全力相助,谢旌怕是走不了那么顺。
她甚至怀疑,顾怀十八岁时不愿意跟她从商,而是毅然投军,是不是为了替谢旌铺路?谢家当时那番光景,她又是清高不愿沾染脏事的人,所以,顾怀就默默做了扫把角色,替她和谢旌扫清前路?
这些事,她都没有问,总以为日子还长着,迟早有机会的。可怎么能料到,当谢旌还生死未卜时,她的另一个儿子顾怀——就这么死了……
那么多发子弹,打在身上有多疼啊!
顾兰兮心如刀绞,跌坐在椅子上泪流不止。
都怪她,要不是她被罗彪抓了,青偃和顾怀就不会冒死前来相救,都怪她啊……
常舵主站在一边,却不知道怎么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向来是世间最大的悲哀与悲凉。
*
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像一个巨大的透明坟墓,将青偃埋葬。
在琉璃一般的透明世界里,她看到一个小小的婴儿。他的脸很眼熟,她仔细端详,却是谢旌婴孩时的面庞。
小婴儿张开手,青偃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
软软的身子有浓浓的奶香味,小婴儿拖着小奶音,声音稚嫩:“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