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老汉,膝下无子女,他一个寡身男子没办法与瞎眼哑巴姑娘住在一起,便在秦淮酒家的杂物间垒了一堵墙打个隔断,算做瞎眼姑娘的容身之所。
杂物间与秦淮酒家的厨房相连,白日里厨子做饭小二上菜人来人往,瞎眼哑巴姑娘就躲在卧房不出去,只在天黑之后,她才会走出去,拿一杆扫帚,将厨房和杂物间的连接处打扫一番。
所以,除了上茅厕,实际上瞎眼哑巴姑娘所有的活动区域就在厨房到卧房之间。
卧房是个没有窗的小格子间,黑漆漆的,连接杂物间的门是它与外界的唯一通道。
萧轻灵掏出火折子,封少将桌上的蜡烛点燃,手举蜡烛护着她小心翼翼地勘察现场。
卧房里的摆设很简单,一张床,一个纺车,还有一把小凳子。虽光线不足,但卧房收拾得很干净,纤尘不染,看得出来,它的主人生前虽简朴,却非常热爱生活。
瞎眼哑巴姑娘就头朝着门扑倒在纺车边,后心上插着一柄匕首。匕首是横向扎入死者后背的,所以插得很深,几乎完全没入瞎眼哑巴姑娘的背部,只露出半寸没有刀柄的断裂面。
鲜血汩汩地从后背上往外涌,在地上泅开一大片,萧轻灵和封少进屋时,都不小心在脚上沾了点血迹。
“很显然,凶手是趁瞎眼哑巴姑娘纺线时,突然从身后袭击将瞎眼哑巴姑娘刺死的。估计他当时使的力气太大,竟硬生生地将匕首折断了。”头领自信地说。
见封少和萧轻灵都抬头看他,头领挺挺胸怕,又道:“凶手一定就混在厨子和小二中间,所以属下已命人将秦淮酒家的厨子和小二都捆起来了!”
封少冷声道:“你试试看能不能将匕首横向完全刺入人的背部?”
头领一愣,封少又转向萧轻灵:“轻儿以为呢?”
像是被封少提醒了,萧轻灵的视线猛地向死者移去,目光登时胶着在死者背上的只露出仅仅半寸的匕首上。
没错,封少说的没错,就像刁二狗的案子一样,人手握大刀或者匕首行凶时,都会有弧度和方向,用匕首刺人,一定得纵刺才能使上力,人的手臂不是变形金刚,没有人能横刺还刺得这么深的。所以,这柄被折断的匕首不是由人握在手里刺入瞎眼姑娘身体里的。
那么,它是怎么刺进去的?难道是用飞的?
飞?脑海中灵光一闪,萧轻灵突然夺过封少手中的蜡烛往纺车上照去。
纺车没有被瞎眼哑巴姑娘撞倒,只是偏移了些位置。许是正在纺线的途中死者突然被害,主人已倒了下去,纺车在惯性的作用下却依然转动了几圈,上面的纺线被扯断了,乱成一团纠缠在纺车的转轴扶手上。
萧轻灵伸出手指扯了扯,缠得很紧,像一堆揉乱的毛线,扯不下来。
“你给我照着点!”把蜡烛往封少手中一塞,萧轻灵认真地拆解起来。
头领莫名其妙地看看她,再看向一瞬不瞬紧紧盯着萧轻灵的封少,道:“凤将军?您兄弟若是喜欢纺线,属下可以送给他一架纺车。”
“聒噪!”冷冽的声音,带着强大的威压,头领赶紧噤了声,下一秒,封少却将蜡烛塞进了他手里:“给我兄弟照着光!”说罢,他已兀自起身走到墙根,竟在光秃秃的墙壁上摸起来。
抬头看一眼他,却见封少正背对着自己摸得甚是认真,萧轻灵眸光一凛。
这厮果然妖孽,经他提示,她才想到一点点,他竟已发现了端倪。
没多久,萧轻灵便将那团乱线从纺车转轴上取下来了,而封少却从墙壁上抠出一块活动的轻砖。
这块轻砖很有意思,面对房间的这面稍稍有些磨损,但并不严重,只是,轻砖的底部却被人为削掉了一部分,呈现出一个渐渐往上的倾斜。
轻砖的向墙外的那面还黏着乱糟糟的蒲草,黑乎乎的,乍一眼望去,倒像是墙壁上生长的褐色苔藓。
将轻砖取出来之后,赫然发现那头是空的,刚好对着燕子坞辉煌的灯光。
这间卧房乃是墙根房?
好巧妙的设计,好巧妙的构思。
见有灯光透进来,头领愣怔半响,突然恍然大悟道:“凤将军?莫非凶手当时就站在外面,他用飞刀投掷,将瞎眼哑巴姑娘杀死了?”
“你到外面去瞧瞧,看看能不能站立,且能不能从这么小的孔洞内投掷飞刀?”这回,萧轻灵冲天翻个白眼,直接替封少回答了。
见头领莫名其妙地看向她,萧轻灵皱眉道:“没错,杀人的匕首就是从这个孔洞里射出来的,不过,它不是人射出来的,是被瞎眼哑巴姑娘自己拽出来的!”
“啊?”头领目瞪口呆,半响才道:“这位小公子,您的意思是说,瞎眼哑巴姑娘自己杀死了自己?”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匕首确实是被瞎眼哑巴姑娘自己拉扯出来刺中她的,但,设计这一机关的凶手,却另有他人!”抬手一指小孔洞,萧轻灵道:“秦淮酒家和燕子坞一样,傍水而建,有一半都在水面上。
我们进来时我曾观察过方位,这间卧房的方位刚好临水,凶手若想在外面投掷匕首杀人,他势必得划船过来,并爬上阁楼才能行凶。
先不说这么小的孔洞,他能不能施展开手脚,单瞧外面,直直对着燕子坞,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别说有人划船爬到正对面的秦淮酒家吊脚楼上,便是飞过来一只鸟儿落在上面,燕子坞的人也能看见。”
“所以……”封少接嘴:“这柄匕首不是从外面射进来的,它一早就在屋子里,在墙壁上,被轻砖压着。只是瞎眼哑巴姑娘看不见,所以没有发现它。”
他不像是在回答问题或分析案情,却像是在自言自语,依稀又让萧轻灵想起了土地庙血案那晚孤独绝望的封少。
“是这样!”萧轻灵点头,不由自主放缓声音:“有人之前趁瞎眼哑巴姑娘不在溜进来,悄悄将折断了的匕首压在活动的轻砖之下,又用丝线固定,将匕首连接在纺车的转轴把手上。
瞎眼哑巴姑娘看不见,自然不知道这其中奥妙。
她和平时一样忙完回来纺线,但随着纺车的转动,丝线一点点被收紧,终于将匕首拽出飞刺进了自己的后心窝!”
“你们瞧!”手指一松,纺线垂落,透过灯光,清晰地展现在封少和头领眼前。此时的纺线两头已经理出来了,一头很正常是断开的,另一头却很奇怪,打了个环状的结,“这就是为了捆住匕首凶手留下的活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