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宗大人真是外举……外举……不……”(高俅不爱读书,关键时候忘了后面的俩字“避仇”。)
蔡攸瞄了他父亲蔡大相公一眼,便和梁师成使了个眼色。
被老百姓喊成“六贼”之一的梁师成,身材伟岸,白肤长髯,颇有美丈夫之相貌。不知道他是谁的,都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
梁师成虽然读书不多,却极其善于模仿赵佶的笔迹,曾被皇帝召为拟旨重臣。
再加上他又自称是苏轼的“私生子”,多多拿金银、资助落魄了的苏过(苏轼小儿子)并苏门才子们,所以也是门庭若市,被人称为“隐相”。
梁师成便在一边笑着问:
“殿帅,宗大人必是想起……梁八郎师从太学李宜之李大人,深谙我朝法典律例。”
高俅虽然读书不多,但是对朝堂内派系间的私仇、却门儿清:
这太学李宜之早死了,梁八最多也就是去听过他的徒子徒孙的课而已。关键是,这李宜之是苏轼差点没了命的乌台诗案主使之一,是梁师成自认的大仇人。
所以,梁师成这么说,是在提醒高俅,不可让梁八郎对张洛心慈手软,不然两派的旧恨上就会再多一条新仇。
于是,高俅就对张邦昌点点头。
张邦昌登时喜上眉梢的连忙使唤人,从人堆里把梁八郎引出来。
“这是官家问你话,你只管条陈清楚的说了贼妇罪行,便是!”
梁八郎这时也早脱了早上的甲胄,只剩下了一身士子的雪青棉服、和早间的银狐裘皮大衣了。
他看着张洛被人好像一块肉一样,按着斩,心里真是说不出的畅快。但是,上台看见她脚下又是血又是尿,手脚也都冻青紫了,一时又觉得这个贼妇也有些可怜。只是,梁八不是妇人之仁的人。他知道,借今天这个机会,说不定便能一飞冲天,大展抱负:
“官家,小臣是汴梁东京府籍太学生梁骥,家父是……”
“行了,官家叫你论罪,不是查你家谱!”高俅急了。
梁八只得忍住气,走到张洛跟前,围着她转了半圈:
“这张氏甚是狡诈无礼!其一,她不受妇道、出入大街,抛头露面!”
“冤枉……小人是奉宫里内官的命令、拿腰牌,去鸿胪寺领早饭的!”
“呔!犯妇还敢顶嘴!其二,她以卑论尊,竟然与士大夫同座,与金国使团议论国事!”
“冤枉,是官家命小人去的。”
“你好大胆子,身为女子,不知道女子应该谨守本分的吗?!便是朝中有旨意,你也该想想自己该不该……”梁八被张洛引得跑了题目。
张邦昌赶紧咳嗽两声,提醒他。
梁八又从张邦昌的随从手里,拿过一本才印了的书,扔在地上:
“此贼妇还私开书局,印些诲淫诲盗之书……”
“冤枉,那是……梁公子你父亲出资开的书铺子。那日我说你父亲欠了书局东家常东望的钱,是担心梁公子的脸面。其实是他入的暗股……我只是打杂的而已!铺子里所有的文书,都没我的份儿!”
梁八郎没想到张洛还能这么说,他把书拿到张洛脸跟前、劈头盖脸的扇:
“叫你胡说!没有妇容没有妇德的贼妇!叫狗吃了心的,看你是个宝,还能想着救你?!”
台下台上的人,听见这话,撑不住都笑了。
高俅见赵佶连拳头都快攥出血来了,赶紧大喝:“这不守妇德不尊礼法的,可不是该千刀万剐吗?!”
台上的士大夫们,无论是不是高党或者蔡党的,都在偷笑。
这个时候,北宋理学还没有发展到、“存天理灭人欲”和“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极端。社会上也把裹足、视为青楼妓女都不该做的淫邪之术。
所以,北宋法典《宋建隆重詳定刑統》502条中,没有一条是女人“因为上大街、打杂工,就要被处死”的条款。
不知道是谁在人堆里,发出第一声谄笑声:“天下哪有因为人逛街打杂,就凌迟的呀!”
“她……她私通九皇子!”
“这谎话扯得!九皇子才十三岁,弱冠孩子!”
这下,隐身在众官员身后的李纲急了,当众污蔑皇子,还编的是这么假的理由。
众人又一通哄笑。
岳虞候以为,皇帝这就能放了张洛,却看见、张邦昌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蔡攸的身后,用袖子挡着嘴,不知道在嚼什么舌头。
而,蔡攸的眼睛瞄着自己和张洛,好像两把伸出来的利刃。
岳鲲虽是个直性子,却并傻。他看得出,蔡攸对他们,这一回,真的动了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