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巡抚衙门里的鸿门宴左宗棠为人最是忠直,不避嫌疑,不答应则已,既已答应,便把保卫长沙视为当然责任,好像半个巡抚似的,有关守城的一切事务,都往自己肩上压。他事事过问,桩桩关心,凡他经办的事,无论巨细,没有一件不是有条不紊、妥妥帖帖的,且主意甚多。在他面前,几乎没有难事。有这样一个好帮手,张亮基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张亮基对江忠源、左宗棠依畀甚重,计划谋略,无一不跟他们商量;守城的军务,明以鲍起豹为首,实际上已全部委托给江、左了。从此,长沙城里的混乱阶段便成过去,代之而起的是一派调度有方、忙而不乱的新气象。
这天夜晚,张亮基忧郁地对左宗棠说:“藩库的银子已用得差不多了,朝廷的饷银又一时不能来。倘若银子接不上手,军心便会涣散。这如何是好?”
左宗棠沉吟半晌,说:“中丞所忧虑的,也正是宗棠这几天所考虑的大事,我思来想去,别无法子,只有向长沙的几家巨富名绅借钱,以救燃眉之急。”
“鄙人来贵乡不久,民情不熟,不知哪几户有钱,能拿出多少来?”
左宗棠说:“长沙首富,当推黄冕。黄冕字服周,号南坡,其父黄博曾任过岷州知州。南坡当年以两淮盐运使委办淮阳赈务,受知于时任江苏巡抚的陶文毅公。陶文毅公提拔他当江都知县,又调上元知县,后又升为常州府、镇江府知府。那年夷人打到东南沿海,镇海陷落,裕谦殉国,南坡以随员谪戍西域。后朝廷赐他回籍,并赏六品顶戴。南坡回籍后,不过问官场事,一心经商,在八角亭开办永泰金号。据说南坡为官不太廉洁,家中积蓄有好几十万。凭着这份财力,永泰金号成了长沙城首家富户,每年获利都在五六万之多。”
“哦!”张亮基轻轻地喊了一声,他没想到,长沙城里居然有这等财力雄厚的商人。
“第二个要数普济药店贺瑗。他是贺长龄的侄儿、山东道监察御史贺熙龄的二公子。”
“贺长龄家还开药店?”贺长龄历任封疆,勋名赫赫,是道光年间的名宦,张亮基知道。不过,他不知道贺家也经商。
“贺公子从小锦衣玉食,本不懂经商营业,只是读书不成器,家里怕他学坏,也为着要磨炼他,有意开了这爿药店,让他当个少老板。药店出息不大,但贺家的财产,少说也有三四十万。第三户是利生绸缎铺的老板孙观臣,号灵房。”
“是侍读学士孙鼎臣的弟弟吗?”
“正是。孙鼎臣是其大哥,二哥孙颐臣现在兵部职方司任员外郎。孙观臣仗着两个哥哥的势力,在城中心红牌楼开一家利生绸缎铺,一年也有三四万的收入。这三个富户,每户借出三四万,就可以得十来万,可以对付半个月二十天。待长毛一退,再申报朝廷,还给他们。”
“这个主意好是好。”张亮基摸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迟疑地说,“不过,这些个老板商贾,向他们借银子,就好比要他们身上的肉一样,他们肯借吗?”
“中丞说得不错,是难得很。”左宗棠边走边思考。突然,他停住脚步,“再请一个人来,事情就好办了。”
“谁?”
“十里香酱园的老板欧阳兆熊。”
“一个酱园能有多大的收入,他即使愿借也借不了多少。”
“中丞,这欧阳兆熊不比别的经商牟利者,此人最是古道热肠、仗义疏财,颇有当年鲁肃指仓借谷之气概。他是湘潭人,十里香酱园只是他在长沙的落脚点。此人来了,不容他们不借。中丞,你且放心,明天看我的安排。”
次日下午,又一村巡抚衙门花厅里,摆下了一桌丰盛的酒席。出席的客人为黄冕、孙观臣、贺瑗和欧阳兆熊。主人为巡抚张亮基,作陪的有前湖北巡抚罗绕典、布政使潘铎和幕僚左宗棠。客人们为新巡抚的礼遇而感动,兴致勃勃地喝酒谈天。酒过三巡,张亮基起身说:
“诸公乃三湘贤达,亮基承乏贵乡,今日能借此相识,实生平之幸。”
黄冕起身答礼:“张中丞危难之际来到长沙,率我全城军民共抗发逆,令我等敬重感佩。”
张亮基微笑说:“多谢诸公厚爱。老先生请坐。”
待黄冕坐下,张亮基接着说:“亮基奉皇上圣旨巡抚湖南,自应誓死守城。只是战事尚无转机,诸公和阖城百姓受惊不少,亮基心中有愧。”
孙观臣说:“中丞说哪里话来!守土抗贼,乃是我们分内之事。中丞已尽力了,战事无转机,岂能怪中丞一人。”
黄、贺、欧阳均随声附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