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到三马路的一家古书铺去。已可望见铺门了,突然地叫笛乱吹,一对敌人的宪兵和警察署的汉奸们,把住了路的两头,不许街上的任何一个人走动。古书铺里的人向我招手,我想冲过街去,但被命令站住了。汉奸们令街上的人排成了两排,男的一边,女的一边:各把市民证执在手上。敌兵荷枪站在那里监视着。汉奸们把一个个的人检查,盘问着。挟着包裹或什么的,都一一地被检查过。发现了几个没有带市民证的,把他们另外提到一边去,开始严厉地盘诘。
“市民证忘记了带出来。”
啪、啪、啪地一连串地挨了嘴巴,或用脚来乱踢一顿。
一个人略带倔强的态度,受打得格外厉害。一下下掌颊的响声,使站在那一边的我,捏紧了拳头,涨红了脸;心腔中的血都要直奔出来。假如我执有一支枪啊!……
我也不会忘记,那个穿着黑色短衣裤的家伙或东西,喂得胖胖的,他的肥硬的手掌,打人打得最凶,那“助纣为虐”的东西,实在比敌人还要可恶可恨十倍!
好容易审诘完毕,又是一声长长的叫笛一响,那一批东西向北走,又向别的地域干着同样的把戏去了。
被封锁住的人们,吐了一口长气,如释重负。
我走进那家古书铺,双手还因受刺激而发抖着。
这样的情形,天天有得遇到。
早上出外做事的人,带着自己的生命和命运同走,不知晚上究竟能不能回家。等到踏进了自己家门口,才能确切地知道,这一夜算是他自己的了。
在敌人的铁蹄蹂躏之下,谁的生命会有保障呢?
这样的封锁线,天天不同地在变换着。谁也不能料到,今天在封锁线外的,明天或后天会不会被圈划进封锁线内去,默默地受苦受难,默默地受饥饿而死去。
在敌人的后方,生命的主权是不握在自己的手里的。随时随地,最可怖的命运便会降临到他的和他的一家的身上。
“生”和“死”,那间隔是如此地相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