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沈念回来的那天,白忱就给白一帆打过知会的电话。至于陈冰怎么接受这个消息,又怎么考虑沈念在不辞而别十年后又再度回来,这些就不在他关心的范围之内。
十年前他没有估算好,这次他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吃过早饭,白忱先到酒店接沈宏和沈宗文,之后四人一道前往白家。
沈念勾勒不出她和她妈见面的场景,是福是祸,她全都想了一遍,没能想到最有可能的那个结果。
小车在她的忐忑不安中靠近了白家。
小区的模样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能看得出来十年的光阴留下过痕迹。
她拎了两包从黎城带过来的土特产,白忱两手各拎了两份礼品。不知道的人看了,还以为这是去串哪家亲戚的门。
近乡情怯,更何况当初她选的还是那样决绝的方式。在她做全了心理准备后,白忱才按下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白一帆。
视线对接,只一眼,悲伤倾巢出动。哪怕她在脑海里事先演练过多遍,对这样崩溃的情绪依然毫无招架之力。
“叔叔……”分隔十年后相见,沈念多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字字句句全都哽在她的喉间,无力吐出来。
白一帆的眼眸颤动,须白的嘴唇张张合合了几回,也是相顾无言,最后只剩一句复杂难言的叹息,“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跨过大门,沈念的目光在这些似曾相识的光景中一一流连过。
除了旧了,她看不出和当年的区别。
没有任何的改变,仿佛旧的只是一段时光,无关紧要。
环视一圈,沈念茫然又无措的眼神回到白一帆的脸上,那一刻看得白一帆真是难受。当年陈冰牵着沈念来找他的时候,他看沈念第一眼时她也是这样的眼神,小心翼翼又战战兢兢。
白一帆知道她想说什么,“你妈在房间里,去吧。”
从客厅到陈冰的房间,沈念举步维艰。
走一步,晃过一眼曾经的种种。
四岁那年,她高烧,陈冰出差回来,坐了十九个小时的火车。放下行李箱,连房门都没进,一口水都没来得及喝,抱着她就奔赴医院。
五岁那年,她看到她妈在化妆。陈冰拿起口红在她唇上细细涂抹,告诉她,女生要好好打扮自己,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是最美的状态。
七岁,陈冰决意要和沈宏离婚,她可以净身出户,提出的唯一条件是,她要带走沈念。
她的每年生日,她妈都会送她一份礼物。一条项链,一条裙子,一双高跟鞋……
她们是母女,但在她妈眼里,她也是和她一样的女性,一个懂得自尊自爱自强的女性。
二十岁那年,她和她妈的关系彻底破裂。那段时间,沈念回想起来都觉得是痛的。
那时她最想做的一件事,是想跟她妈讨要一个拥抱,想告诉她妈,她其实还是那个最爱她的孩子,她一直都没变。能不能别再跟她冷战了?能不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会努力做一个好女儿。
走到房门口还没看得见房间里,沈念的眼泪就已经流下来了。
那时她只觉得自己是对的,所有的错都在她妈那边。只觉得只有自己是痛苦不堪的,可以说是体无完肤,而她妈在这场争斗中毫发无伤。
后来她明白事实不是这样的,这场争斗中,她和她妈两败俱伤。
是什么时候想通的,她也不知道。也许是她有了沈宗文后,知道一个为人父母之心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父母与子女的战争中,谁都不可能做到毫发无伤、全身而退。
可是,等她想通的时候,她却找不到回头的路。
一步走错,步步便都是错。
卧室里,陈冰背对着房门坐在窗前的梳妆台边,头发不再是当年强势的大波浪,而是一个整齐的发髻挽在后脑勺上。依然是一丝不苟,但却不再是盛气凌人。
她的背影定格在那扇窗户透进来的光影中,纹丝不动。她的后背挺直,宁折不弯的样子,看起来却是那么哀伤、孤寂和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