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地鸡毛被陈原隐去细枝末节,以一种陈述的语气缓缓道来,微不可察的情绪波动被好整以暇地隐藏在平静的湖面之下,站在湖边的人朝湖面俯瞰时是发现不了端倪的。
他从石块爬回人行道边。
“我这样说可能很自私,可是自从她生病了、忘记我了,我好像才能学着放弃掉那些’想要被她看见的’的想法和欲望。”陈原莞尔一笑,不知是不是被太阳晒的,他的脸颊稍稍泛红,好似感到一点羞赧,“我跟你说这些,是不是很扫兴?”
“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愿意告诉我这些。”唐舟低声说。
“尽管我家是这种情况,我还是会希望别人能够家庭美满……”陈原垂下眼皮,“所以看到你和家里闹成这样,我会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你不是罪人。”唐舟摇摇头,“我不想假结婚,继承家业更不是我的理想。如果你能摈弃他人对你的期望,我也想要做一回自己。不瞒你说,飞机落地的那一刻我感到如释重负,我甚至会想,要是当初我没有回国,而是直接申请读博,回到我母亲够不到的学术圈中,或许我就能一直自由自在的。”他顿了顿,扬起嘴角,道:“可我要是没有回国的话,就又要错过你了。”
陈原呼吸一滞。他说的是“又”。
“好在我已经得偿所愿了,陈老师,所以你不要认为自己是罪人,否则我会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自私的人。”
从湖面吹来的风放肆地拨动着头顶纷扰的枝丫,不远处的石块上坐着成双成对的学生,他们十指相扣,紧紧相依偎,猩红的线却如同抽芽的枝条,狰狞地向上野蛮生长着。
以前陈原总以为他们是世间极少数的、没有未来的人,每每望向唐舟时,他都觉得自己好似看着一面镜子,然而镜子之后的男人却从未受它束缚。他永远不会告诉唐舟有关这根线的秘密。无知是一种恩赐,唐舟不会像他一样自怨自艾,所以望向镜子的时候,他也会觉得自己应该学着对方的模样往前走才是。
“我还得谢谢你才对,要不是你,我一个人肯定做不了这么重要的决定……”陈原说:“我这样保守的人,肯定会留在原地。”
密西根湖比他们城市里的人造湖不知道大了多少倍,当他还在为了备考和申请而焦头烂额的时候,他们也是像这样绕着城市里的湖泊慢悠悠地散着步,不是前往公共图书馆,就是在回家的路上。陈原已经来美半个多月了,走在异乡的街道上,抬眼便能看到各种肤色的学生从他身边走过,朋友圈里刷出来的却全都是国内的动态。他偶尔还是会感到一丝恍惚,仿佛自己是一只飘在异世界里的风筝,唯一让他感到真实的,牵扯着他、让他觉得自己没有那般头重脚轻的线轴好像是和他并肩前行的唐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