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除非让他经历一次相同的遭遇。
知晓故事大概与经历所以细节是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当身在其中的时候,可以从每一个细枝末节里感知到真切的绝望与悲愤。牵动心神以至于午夜梦回里反复温习遇见。
隐瞒与欺骗孰轻孰重?这样矫情的问题,在莫珠子那里大抵都是无差别的。
凌少自嘲一笑,也不知道这位小师叔究竟是有心的还是无意的。她几乎用了与潜龙十八先生同样的方式告知他南北之战的来龙去脉。呓语戏言之所以能诛心,奥义不就在于此吗?
空气湿湿的,雾气如薄纱集结在半空中,弥弥散散的。放眼望去,春晖小筑的院门几乎要被淹没了。
凌少抬头望向半空,晨曦终将穿透这一切,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被迷雾掩盖的真实,
却终有清明的一刻。
云开雾散的时候,那些被弥天大谎粉饰过的真相就会原形毕露。
无论过了多久,越是想要掩埋隐匿,越是会从意想不到的地方钻出某些细枝末节。
在防不胜防的角落里,独自生长,独自壮大,等待着时机,被发现,被挖出。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平冤昭雪;
或许,它只是另一个表面光鲜的被人利用。
北冥之战如此,锦川之殇如此,凌少为达目的隐瞒身份亦如此。
当真相摆在眼前的时候,所谓的初衷似乎不再重要了。毕竟所收到的震惊与撼动恐怕早已超越了其他的情绪。
凌少看着混沌不清的前路,心中五味陈杂。
身后传来响动,云梦子从屋内踱出。
看着眼前颀长的身姿她半带揶揄的扬声道:“怎么,少主可是在后悔?”
凌少微微一怔,随后轻轻摇摇头。
曾经发生的事情无从改变,北冥的一切他也不能逃避,特别是亲眼见过那一天之后,他根本无从后悔。北冥于他,锦川于莫珠子,毫无差别。更何况,解放北冥是刻在他骨血里的目的。那曾是他唯一的人生目标。
“凌儿,”云梦子缓缓靠近,“人的一生所求不止一件。虽说本座曾怨你太过贪心,但事到如今,小师叔希望你能为自己多筹谋一些。可还记得北伐之前你曾与我说的私愿?”
要不是说云梦子有读心术呢,凌少看向旁侧的小师叔,有些自嘲的调笑道:“我还可以有吗?”
虽说在笑,但鼻子却酸涩起来,手中的听雪剑也更加沉甸甸的了。
云梦子的目光似乎穿越了迷雾:“至少,比北伐之前有。”
凌少凝眉:“小师叔的意思是?”
“无论是处于私心还是天下大局,北冥与中原绝对不可以再战!”云梦子眸色幽深,“北冥与中原玄门都不是最好的时候。像两只受伤的猛兽。曾经有过辉煌,像以武力证明和解脱当下的困局,可这无疑是最坏的方式。”
“十二部尚未恢复,拈花楼与辉月阁损伤惨重,北冥百废待兴根本无暇开战,”凌少突然顿了顿,想起了北伐时的种种,皱眉道,“君父或许也不愿开战,否则也不会默认我与十八先生放玄门一马了。”
云梦子摇摇头:“他没有对玄门大军赶尽杀绝只是不想做没有把握的事情罢了。被禁锢封印六十年,自然需要时间来确认自己的实力和北冥的状况。”
凌少闻言并无惊讶,只是面色更沉了。显然这样的答案他不是没有想到,只不过还抱有一丝希望罢了。如今与那时不同的是,那时的他只需要这个结果,而现在则要考虑为什么会这个结果,之后又会带来什么。
“以小师叔对玄门对彩云间的了解,他们会如何?”凌少问道。
云梦子捕捉到凌少眼中的那丝嫌恶,哂笑出声:“凌儿此问,可是以北冥少主的身份?”
“……我会说服自己北冥与彩云间只是立场不同而已,”凌少深深的体会到,在经历这样的变故之后光是做到要客观冷静就已经很难了,如何还能未雨绸缪,还不忘制约平衡?
他由衷一叹,问道,“小师叔,世上有几人能如你这般凡事不乱?”
“我本不在世间,又何以受世间**约束?”云梦子微微一笑,“你不妨去问问那个山羊胡子?”
对哦,除了云梦子以外,潜龙十八也是如此。而凑巧的是,当初关于北伐的目的以及北冥与中原的后续,他与凌少不谋而合。只是,北冥复苏,十二部回归,滔天恨意难以消弭,议和之路肉眼可见的困难重重。
凌少忍不住他叹出一口气来。
云梦子看了他一眼,突然道:“凌儿,你可知什么样的局面是最稳定的?”
“什么样的局面?”凌少一时间没有领悟到她的用意。
云梦子:“六十年前南诏与北冥联姻何以引发大战?”
凌少答道:“多年的平衡被破。”
云梦子又问:“这个所谓平衡的关键点在何处?”
凌少眉头突然一颤,眸中似有星芒闪动。
云梦子回想起梅林山湾内的那一幕,缓缓道:“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息。如今的北冥还是当初北冥,玄门也还是当初的玄门,但你们——绝不可与当初的神兵同日而语。”
话音刚落,天光穿云而下,晨曦拨开迷雾,周遭的一切亮堂起来。
凌少眸中的雾色突然散了,映出云梦子豁然明亮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