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卷翻飞,氤氲四起,薄雾层层。
仿佛天降帷幕与氍毹一般,以倒映的江山为背景,水台变戏台。
一个手握卷轴的花须男子手无寸铁的立身于水台之上,衣袍无风而起。
在通常情况下,玄门修行者,观君子之衣服、服剑、或乘马,或御剑而行。
但,潜龙十八从不佩剑,也不用兵刃。
他的武器就是这个一尺来长的卷轴,看上去古朴陈旧,名叫:山河舆图。又名:呓语戏言。
潜龙十八先生今日的着装要比以往稍微隆重许多。
他的日常装扮是素衫素袍,总是将手揣在袖子里,不着任何配饰。若非要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大概就是时不时会捏着一卷卷轴或是折扇吧。
他的长相平淡无奇,山羊胡子,眯眯眼。岁月在脸上留下一道道的痕迹,似乎每一道都藏着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
这样的人即是擦肩而过也不会引得人驻足侧目。也只有在戏台的时候,才会觉得这位貌似五旬的大叔魅力非凡,青衫长袍,卷轴在手的形象十分符合天下第一话本大家的气质。
他总是笑眯眯的,花灰的胡子随着讲述抖动,说起话来又沉又缓,任何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能引人入胜。在他那因眯缝的双眼而勾出的笑意里,那些故事都被蒙上了特别的韵味,神秘感十足。他仿佛就是话本故事的标杆,更是辉月阁的标签,眼角的深纹令他见笑不见眼,不易亲近却又平易近人。
但知情者都知道,这看起来儒雅的中年男子并不简单,那手中的山河舆图比寒冰利刃更加危险。已不知有多少高手命绝于这位话本大家的“呓语戏言”之中。
呓语和戏言,梦境和戏台,无论是伶人还是观众皆有入戏难以跳出的时候,更何况以自身记忆和经历演绎的故事呢……
尚不知危机即将到来的莫珠子还在梅林里晕头转向。
雪花与落英浑然一体,莫珠子总觉得这树与树,雪与花之中藏着什么。好像这林子里真有那个憧憬红尘却身不由己的花妖一般。
莫珠子被寒冷逼得一个激灵,她握了握冰凉的手。修行之人不应畏寒,可当下却是寒意刺骨。
春江水暖已在身后,隆冬之林里一片苍茫。
这样的冷空气令莫珠子想到了京都未央城的冬夜,想到了墨陵书院的雪。
白气由口鼻中呼出,一股幽静的清香和沁人心脾的冷冽钻入鼻息。莫珠子脚下微动,积雪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触感极其真实。
踏雪?
一朝痴心妄想,一世踏雪寻梅,一夕枕上南轲,一生魂梦牵引。
枕上南柯……
墨陵书院,京都寮站,每一次拥抱,每一个眼神……
呵,这哪里是南柯一梦,这是弥天大谎!
莫珠子忍不住嗤笑出声,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将这天寒地冻全部吸入肺腑,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更加清醒冷静一般。
从钻入上官凉的传送秘符起,莫珠子心里不是没个数。现在回想起来,在她怀疑默然的时候有些想法不是没有出现过。甚至那转瞬即逝之后,会对自己猜忌和怀疑感到惭愧。可事到如今,她觉得所有的反省所有的自我说服都是侮辱!她知道独自跟随是冲动,也知道此行必是陷阱。但真相是什么,来龙去脉是什么都比不上她现在就要见到凌少的心情。说不上为什么,但心里有一个声音在驱使她:我就想让你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是你!
“上官凌少!!!”
回音四起,惊起雪花逆行,一瞬间雪雾弥漫染白了莫珠子的世界。寒霜落在她的肩头,带着某种诡异的力量,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重。
呼声仿佛笼入山壁,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在回音里撞来撞去。那个熟悉的名字混入诡异的低吟浅唱,留在一丝诡异之后最终嵌入那看不见的屏障之中。
气温骤降,寒雾弥天,视线愈发的差了,但梅花的香氛却愈发野蛮。若闭上眼睛,这样香氛会让她恍惚身处书院的卧房。
如果再次醒来能发现自己只是梦魇一场,那该多好。
可惜……
莫珠子缓缓睁开眼,事到如今,她还能回避吗?投之以真心,但得到的又是什么呢……
嘲讽她的出身,她不在意,那些无关紧要的侮辱置之不理便是;那些刻意无力的伤害,以牙还牙便是!
可欺骗她的感情呢,是愚弄!是侮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