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想一想,他,其实在不知不觉之中,是承了她很大的情……吧?
他不知不觉地就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过身来,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
“我说……这样整天跟着我,真的……没问题吗?”
他面前的朝云微微惊讶地扬起眉。
“您指哪一方面?”
小松好像被她无赖一般的反问噎住,停顿了一下才说道:“……不去保护神子,真的没关系吗?!她可是……你也看到今天的状况了,那种身体总要去净化强大的怨灵和阳炎,还要不时经历激烈的战斗,太勉强了一点吧……”
“我又不是神子的八叶。”朝云淡淡答道,“你不记得天海当初说过的话了吗?我可是世人所认为的恶神,我没有保护神子的义务。”
这几句话好像一时间噎得萨摩年轻的家老大人说不出话来。
迄今为止他遇见过很多很多不同类型的女人。应该说,他自认为熟知自身的魅力所在,对于应付这些不同类型的女人也极有心得。对他来说,恋爱只是一种娱乐,他享受那种乐趣而不作长远的打算。作为萨摩主政的家老,短时间内他并无意于为萨摩藩增添一位高贵的夫人。
雪作为龙神的神子,起初在他看来是政治上十分值得利用的绝好资本。但是雪强大的、独一无二的能力混合了她那种天真迟钝的性格,成为他所见过的女人里绝无仅有的特殊存在。
而面前的这位人间的恶神,即使历经数百年的人世沉潜的刑罚,关于她的传说已经变得很少了,但在有限的那些故事里,仍然拥有一副性格善变,手段无情的形象的夜灵女神——则是令他十分困扰且困惑的存在。
他是神子的八叶,与神子的羁绊几乎算是与生俱来。而且神子是那样一种纯真可爱、对人全心信赖和依靠的善良少女,想要对她产生亲近和欣赏之情,产生想要拼尽全力守护她的心情,真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可是这位夜灵女神却不一样。
她坠落人间的刑罚尚不明确究竟为何,但是她转生成为了拥有凡人的身体和神祇之力的半人半神体质,依旧能够以她那种传说中的善变性格和无情手段来对付挡在她面前的一切敌人,这种面貌真是令人困扰不已。
因为她到目前为止不但拥有着神子的旧识这样一重身份,还拒绝了天海的诱惑而站在他们这一边,因此他的理性也很难单纯地把她当作传说里那个恶神来憎恨和排斥。
但是要让他像信任神子一样地信任她,像亲近神子一样地亲近她,又是决不可能的事情。
这种微妙的身份和感受,每天都在挑战着他理性的神经。而且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更糟糕的情形好像又正在慢慢地发生。
没错,作为一个十分受到女性欢迎的成熟男人,他还没有笨到看不出来她对自己产生的那种似有若无的、名为“喜欢”的情感。
虽然他有点弄不懂她为什么会看上他——明明那一次天海自己说,在遥远的过去,她的兄长曾经订下了她和天海之间的婚约;即使他们两人现在都已坠落人间,渐行渐远,但一个在名义上拥有白衣宰相这样的未婚夫的女人,居然眼睛里看到的是他,即使他对自己再有自信,也不得不说她的选择实在是……呃,实在算是一种对他的、无声而最大的赞美。
他也曾经烦恼地暗自反复推测过她产生这种莫名其妙的情感的起因。想来想去,他只能想到一个肇因——就是那次天海来袭,和她谈判破裂以后竟然试图直接下手对她不利,而他刚巧在旁边出手救了她。
“……你是笨蛋吗。”他忍不住自言自语地说道。
就为了这么荒谬的一件小事?那根本就是举手之劳好吗?而且他当时出手的动机也不见得多么纯正,纯粹只是为了和天海对着干,以及觉得适时施恩于她,可以让反抗天海的行列中多出一位神祇,无论如何也算是很好的生力军而已。
假如不是为了这些,他才不会出手相助。他没有那种闲情和精力把每一位需要帮助的女子都救一遍。他是看到救她有利可图才会出面的。所以她由此而产生的情感真是愚蠢至极。
而且,神子是被大家保护得很好的、天真无忧的少女,因此对感情之事极端迟钝,这也还有情可原;但是夜灵之神?即使在她转世的这一世,她也年龄足够大到不要对男人产生不切实际的期望才对吧?
何况,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只看她那天面对天海的娓娓劝诱,还能冷静理智地拒绝——那一番拒绝的言辞说得何等绝妙而无情!真不愧她在传说里的那种高贵冷漠的形象!——就能够看出,她的头脑灵活,行事理智,其实是个头脑十分聪明敏捷的女人才对。
……可是这样的女人居然看上了他。这真是不合情理的一件事。
而且她又不是那种随便就可以拒绝的女人。不论她作为白衣宰相从前的未婚妻,还是夜灵之神的这两种身份,都不是他能够像对待那些普通女人一样说上几句狠话,干脆利落地了结了这种不合情理、不切实际的恋慕的。
麻烦的是,他现在还被白衣宰相麾下强大的阳炎组给盯上了。为了不影响到神子的安全,他必须脱队单独行动。
他当然不想笨头笨脑地去鲁莽地逞英雄。假如在保证神子安全的前提下,自己身边也有强大的同伴保护自己的话,当然很好。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完,不能这样随随便便就死在宰相的手里。
可是他这个实力强大的同伴啊,每天都让他伤脑筋。
说到底她也没给他惹什么事。他在处理公务的时候,她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看书。有时候会自己跟自己下棋,或者自得其乐地一个人玩些奇怪的纸牌游戏。他在出门的时候,她就时刻不离地随侍左右,甚至拒不乘轿,而是跟他一道骑马并辔而行——要不是他是地位超然的萨摩藩家老,没有人敢公然在他面前大声质疑他和一个女人整天一道骑马的奇怪行为的话,他很怀疑自己会不会被各种关于此事的议论给汹涌淹没。
而且,他刚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脱口而出的那一句“你是笨蛋吗”也好像完全没有影响到她似的。
和神子不同,她是几乎时刻都保持着敏锐感官的女性。他才不相信她没有听见他刚才那句话,可是她表现得就好像完全没有听见那句冒犯的言语似的。
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她突然微微偏了一下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脸上似带着一个有些俏皮的笑容,显得心情很好似的。
“我在想——”她故意拖长了声音,慢吞吞地说道,“一下把女子唤成花朵,一下又说是笨蛋……家老大人,您这样会让人很为难的。”
……她果然听见了刚才那句话!
她笑得双眼弯弯,身后映衬着白昼的日光,从廊外的庭院温暖地洒进来,使得有一瞬间她看上去就像是身姿挺拔地伫立在光里,那样开朗明亮光艳照人,整个人仿佛都在发着光。
……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传说中的恶神,主宰夜灵的性格善变无常,手段冷漠无情的女神啊。
事后想起来,他不得不承认,大概就是这一刻,他忽然动了某种恻隐之心吧。
不太忍心继续秉承着冷静的理智,单纯地利用她去和天海以及天海手下凶狠的怨灵与阳炎对抗的想法,也是从这一刻开始的吧。
甚至是那些对于她刚刚闯进来打断了他与神子的交谈而产生的轻微愠怒感,现在也消散得无影无踪。
毕竟,有着这样灿烂笑容的恶女……也值得活得更久一点,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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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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