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君元的猜测可以肯定有一半是正确的。只要周世宗死了,那么赵匡义便再无顾忌,甚至还会主动透露一些信息出来。这样才能逼迫得哥哥赵匡胤没有退路,只能兵变改朝。所以当周世宗的死讯传出之后,赵匡义再没闲暇去理会齐君元他们了,而是兴冲冲地跑去找赵普,很直接地将赵家替代柴家、推哥哥赵匡胤登基的意思透露出来。
“世宗已然驾崩,恭帝宗训继位,此子年方七岁,如何坐得天下。这大周之主该是换换的时候了。”赵匡义的意思直截了当,只是没说把大周换给谁家。
赵普对赵匡义的说法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异,而是缓缓地问道:“二将军看看,如今大周之主谁做合适?”
“我大哥赵匡胤可行,如今大周朝中唯我大哥声望威信最高,将他推上皇位,世人必定信服。而一旦他能登基,你我也可高居庙堂了。”
“呵呵,如果是由你我去推,世人肯定难服。”赵普摇摇头。
“那应该谁来推?”赵匡义急急地问道。
“应当老天来推。”
“老天来推?老天,哦,我明白了!虚做天象,假传天命,广播民间。”
“二将军果然智慧,只一点便立刻透彻了。只是这样的做法有个阻碍必须先行除了,否则所有假天象、代天命他一语便能道破,而且世人会更相信他。”
“王朴!你是说王朴。”赵匡义一下就想到是谁了。
“对,他善观天象、精通阴阳,连世宗、符后在世时都笃信于他,世人则更是奉他与神仙相仿。”
“那行,我手中有人,让他们即刻杀他。”赵匡义牙根一咬,杀性顿起。但他随即便意识到一件事情,庖天下他们三个此来为他所做的事情只是刺杀周世宗,没有再杀其他人的职责。自己应该以什么方式和代价才能换取三人出手,做局杀了王朴呢?
就在赵匡义心中感到为难时,赵普说话了:“这件事情还是我让人去办吧。王朴不仅要杀,而且要杀得不露声色,如寿终正寝一般才行。否则被看出是刺杀而亡的话,之后假作天象、代传天命时,人家还是会将此事与王朴的死联系上的,犹是多有质疑不能完美。”
轮笠飞
半月之后,前宰相李谷将要回乡养老,王朴乘车前去登门告别。如今的王朴已经官任户部侍郎、枢密使,但出行时仍是轻车简从,除了车夫,就几个家仆、侍卫相随。
马车差不多已经到李府大门口了,旁边巷子里突然冲出几个追逐玩耍的孩童。那马车行得虽缓,但还是勒停不及,其中一个孩子撞上车子跌倒在地。
那孩子倒在车旁后便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看样子伤得不轻。于是周围一群街坊邻居都围了上来,有看热闹的也有关心孩子的,估计这孩子应该就住这附近。而这事一出,旁边有几个泼皮懒汉正好趁机起哄敲诈,与王朴的车夫、家仆还有侍卫吵闹起来。
王朴亲自下车,拨开人群走到孩子身边,弯腰伸手去查看孩子状况。那些无知蠢笨的泼皮懒汉不知道王朴要做什么,于是冲上几个人舞手舞脚地要阻止王朴动那小孩。王朴的家仆和侍卫立刻出手,将那几个人逼退,不让他们接近车辆和王朴,于是两边推搡吵闹起来。
泼皮懒汉明显不是那些家仆、侍卫的对手,所以只能耍泼起哄地拿东西扔砸。但无非就是些破鞋、蔬菜、篮子、竹筐而已,可伤人的东西他们也不敢用,真要伤到王朴的家仆、侍卫,他们也知道自己吃不了得兜着走。而扔的那些东西中稍显特别点的就是一只轮笠,这种斗笠竹篾编成,中间无顶,只有一个圆形空洞正好可以套在头上,整个就像一个轮子。这斗笠从路这边高高地飘飞到路那边,却是什么人都没砸到,就像走个过场似的。
虽然是在东京城中,太平世道、繁华之地,但是粗蛮的泼皮懒汉冲上来时还是吓了王朴一大跳。而当头顶上有一片黑影飞过时,他更是禁不住地心中乱跳、头皮发麻。直到周围都被他手下和赶来的巡街衙役控制住了,他这才调整下心情弯腰查看那小孩。
小孩没事,有些皮外擦伤而已,但大概是因为吓到了,才昏倒在车前,周围这么一闹已经自行醒来,诧异地看了下周围围住他的人后,又慢慢地爬坐起来。
王朴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他让小孩自己全身动一动,自查一下身体有没有异常。然后在没有发现问题的情况下,拿出一串铜钱交给孩子,算是给他的赔偿。
没事就没热闹可看了,周围的人群很快散了。王朴主动给了小孩赔偿,那些泼皮懒汉也无趣再闹,一个个蔫不溜地钻巷子不见了。王朴看看差不多已经到李谷家门口了,也不再乘车,自己步行几步进了府门。
李谷见王朴前来送他很是高兴,两人坐定喝茶说话,感慨曾经过往,诚表戚戚离情。但是谁都没能想到,这一场告辞先离开的却是王朴。
就是那么端坐于椅子上,就是那么正常地说着话,渐渐地,王朴的坐姿不再挺直,说话声不再清晰明亮。当李谷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时,他的气息也停止了。
与友送别,坐在那里说着话就死了。有人说王朴这是修得好福报,不知不觉中便寿终正寝。有人说王朴是泄露天机,被天罚寿,所以无症无状、无征无兆间突然就寿终归西。还有人说王朴本是下凡辅佐周世宗的星宿,周世宗归天后,他人间职责也已完成,被召回天上……
王朴的死被传说成各种神奇,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联想到他是死于刺杀。因为当时的情况没有一点儿与刺杀搭边的迹象,而死后的王朴收殓是有许多官府中人参与的,其中不乏出身刑案和江湖的官员,都是可以准确辨别出王朴并非中毒身亡。
王朴真的不是中毒身亡,但他也真的是被刺杀的。如果当时有一个手段本事与神眼卜福相近的刑案查辨高手仔细检查一下王朴身体,或许可以从他的头发中发现一根细如发丝的柔韧钢针。这针叫“锁拨子”,是开锁高手用来探明锁内锁芯锁齿状态的。只需将“锁拨子”轻轻插入,通过手指感觉它的碰触、被阻、绕行,便能将锁具内的状态了如指掌。最终还可以利用“锁拨子”直接拨开或挑动关键处,将锁具打开。
但是王朴头发里的“锁拨子”却不是用来打开什么,而是为了阻断,阻断一根与脑与心相连的血脉,阻断这根血脉维系的生命。
针是从头顶偏后脑的后神聪穴插入的,能从这个位置插入,应该是在王朴弯腰查看小孩的那一刻,也就是在轮笠从他头顶上方飘飞而过的那一刻。
轮笠是由竹篾编成,竹篾本身就是极好的弹射材料。再加上“八虹拱星”的编排设置,可以将顺八根横三圈的竹篾力道都巧妙地加诸在“锁拨子”上。而凭借巧力将轮笠旋飞而出,可以在需要的位置让旋转停顿,借助停顿之力启动“八虹拱星”将“锁拨子”射出。
“锁拨子”针细力疾速度快,插入的又是穴位,所以不会有疼痛感,只会有麻涨感,就像针灸一般。所以当那个轮笠从王朴头顶飞过时,他会有头皮发麻的感觉。
至于王朴除了头皮发麻外还有心中乱跳的感觉,则是因为针不仅从后神聪穴插入,而且还插进了后神聪穴下方的一根动脉血管。针很锐利,所以轻易戳破了这根血管。这根血管的供血联系着大脑的运动,这根血管的周围有着许多控制身体机能的脑神经。针不粗,但戳破血管之后可以阻住一大半血管截面的流动,并且随着身体的震动,针头后面粗端继续往下,将会堵住整个血管。这一点其实和齐君元设计的鱼刺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血管还未完全被堵住之前,血管中流出的血还未影响到周围脑神经之前,王朴还能自己走动,还能坐下喝茶说话。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血管被完全堵住,流出的血让一些脑神经的功能失去。这时他便再无法控制自己的肌体,连自主的呼吸都无法维持,于是很快便失去了生命体征。
现在医学确定脑损伤是最大的损伤,脑死亡是最彻底的死亡。王朴是死于一个刺局,杀器是一根叫“锁拨子”的尖针,一根用轮笠发射而出的尖针。而死亡的原因则是脑损伤,最为直接准确的脑损伤,导致最为快速彻底的脑死亡。
后来民间传说,周世宗和王朴在征讨辽国之前曾经夜探五丈河,在河边见到一个转动的火轮还有小儿一样的人。此事不仅在野史中有记载,很多官方的文献资料之中也有所记载。有人说这火轮小儿摄了柴荣和王朴的魂魄,所以他们不久之后才会先后死于非命。而现代有些人研究了这些资料后觉得当时他们两个人应该是遇到了外星人,所以很多后来的学术文章中都将这段记载作为中国最早发现飞碟和外星人的记载。
其实如果知道了当时的一些细节,不难发现这种说法完全是杜撰。周世宗鱼园洼被鱼骨刺中之后,在火轮林、小儿滩发作。而王朴死之前有过小儿撞车事故,还有轮笠从头顶飞过。可能是这些巧合凑到了一起,无事闲人才会杜撰出一个火轮小儿摄魂取命的传说,反而让人们忽略了刺杀的可能。
在王朴死后不久,正逢立春之日,东京城里出现了一个仙风道骨的游方道人。道人在街市中转了一日,以冬寒未尽之际极为少见的鲜果为奖励,教会了市井孩童们一首歌谣。然后便再也不见,如同化为烟气一般。
那歌谣内容很简单,只四句词:“柴门破倾,嫩工难修,盘龙飞升,九重天上。”这歌谣只一唱,有人便觉出其中特别的含义来。柴门破倾,是说柴荣已死,柴家的皇家基业已呈破败。嫩工难修,是说年幼的周恭帝难以恢复柴家威势,同时也是说他难以扶持,修不成正果。盘龙飞升,是说有一条盘伏的龙会替代柴家飞升而起,同时也是暗指赵匡胤的盘龙棍。九重天上也是两层意思,盘龙飞至九重天,那就是九五至尊。而赵匡胤又名赵九重,九重天上也就是说,他会登上天,达到最高位置。
这首歌谣很快传遍了整个东京城,随即传到周边的州府城镇。而且连官家和军中也都在流传谈论这一歌谣,最后连宫里都听说了。
以往这样一个表达很明显的歌谣肯定会惹得君王震怒,当事人不是被降职便是被遣往边陲,有甚者索性革职查办、入狱流放、杀头抄家。但是现如今凭着赵匡胤的权势和威仪,恭帝之母符太后(此为符后死后周世宗再立的皇后,魏王符彦卿之女,也就是所谓的小符后)听说这个歌谣之后只能是害怕,担心真有异常事情发生。而才七岁的恭帝则完全不懂怎么回事,只是觉得符太后害怕,他也跟着一起害怕。除了害怕外,再能做的就是找来范质、韩通商量些对策,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渡过眼下的艰难和危机。
大年初一的晚上,符太后便急急地召范质和韩通进见。其实不用符太后说什么事情,范质和韩通就已经猜到了。而且在太后召见后,他们两个在宫门口那里已经私下商量了一下,找到些应对方法了。
“太后,如今赵匡胤重兵在握,要想消除他存在的危机,随便削除他兵权肯定是不行的。只能是往外调他,让他所辖禁军兵力尽量消耗。同时扶持一个对恭帝、对大周忠心耿耿的军事力量与禁军相互制约,这才能消除赵家带来的危机。”
“那该往哪里调?又能扶持哪一路力量与禁军相互制约?”符皇后听了范质的话后有些云里雾里。
“今天刚刚接到紧急战报,辽国闻知世宗驾崩顿生贼心,已然联合北汉兵逼三关。”韩通往前靠近半步禀告符太后。
那符太后听到这话后不由得叫声苦:“这可如何是好,擎柱一倾,内忧外患啊!”
“原本倒真的是内忧外患,但如果我们让内忧去对付外患,那不是正好一举两得吗?”范质捻着胡须说道。
“嗯,这倒也是,那扶持的力量又选哪个?”符太后追问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选韩大人的侍卫亲军。只要赵匡胤一离开东京,立刻便让九城巡防将一半兵马调入侍卫亲军的马步军,先护住朝堂,以防赵家留于东京的余孽轻举妄动。然后再令甘南道、淮南道、河间道几处节度使调兵马入京,归韩通韩大人统一训练并指挥,尽快在短时间内建立一个可以与禁军抗衡的亲军队伍。”
“好,那就这么办,全仗着范大人、韩大人操劳了。”符太后将心放下了一些,只要是找到合适的理由让赵匡胤离开东京,她便觉得自己的日子会好过多了。因为赵匡胤离京迎敌虽然依旧握有重兵,韩通创建强大的亲军力量未必那么快,但赵匡胤的家还在东京,赵家一家老小相当于成了符太后的人质。
陈桥变
正月初三,夜黑时,陈桥驿。营帐之中赵匡胤目光坚定地看着帅案前的一众手下。
赵匡义捧着一套龙袍站在最靠近帅案的位置,用已经有些沙哑的声音和急切的语气又叫了一声:“大哥!”
“你不要再说!”赵匡胤立刻厉声制止了他弟弟,“这种不忠不义之事我是绝不能做的。幼主持国,寡母扶助,这时候就算心中有那非分念头都会天理不容。”
帅帐里一片寂静,谁都不说话,但谁都不退去,众人与赵匡胤竟成了僵持之势。
从人群最旁边走出赵普来,他示意大家退出帅帐。待只留下自己和赵匡义后他才走近赵匡胤说道:“将军,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此话从何说起?”赵匡胤一副根本不信的表情。
“民间正在传唱的那首歌谣你可知道?”
“无稽之词,不去理它,时日一长自会澄清。”
“可是小皇上、符太后他们会不理会吗?这次让你领兵出征就是要将你调出,远离东京城,拼耗掉禁军实力。今日我们刚出兵,就有人告诉我宫中有旨,将九城巡防一半兵马调入侍卫亲军的马步军。”赵普句句都说在点子上。
“那是京城防御之事,与我没有什么干系。”其实赵匡胤的语气已经不再那么强硬了。
“禁军一出,我们便尽在别人掌握之中。粮草军饷,还有京中家属,都可以被别人用来扼住我们咽喉。然后韩通的力量再一大,随时可以灭了我们禁军。”赵匡义急切地插一句。
这一回赵匡胤没有说话。
“还有两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符皇后不是病死,是被刺杀,刺客用的毒料是黑婆鸦粪便。当时我在符皇后身边做监护使,所以将此事掩瞒过去了。”赵普决定用最直接的方式来说服赵匡胤。
赵匡胤惊呆住了,喃喃而语:“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另外一件,世宗也非病死,同样是被刺杀,用的杀器是虎齿毒刺昂的鱼刺。”
赵匡胤猛然站起来:“这不可能,那鱼刺怎么可能杀死人。”
“杀了,真就杀成了,这事情二将军从头到尾最为清楚。而这两件东西都是你从江中洲带回的,全天下可能也就只有你府上有养的。虽然这两个刺局都做了掩瞒,但是过程中被利用的和见到的人不在少数,早晚会有人咂摸出其中真相透露出去。所以你要不夺了柴家天下,柴家可是会要了你的命。哦,不仅仅你的命,是整个赵家的命。赵将军,真的没退路了。”
赵匡胤定定地站在了那里,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如今我们才离京四十里,急速赶回控制局面还来得及。侍卫亲军的马步军刚刚调入兵马,指挥调度还不顺畅,而且我估计他们不会料到我们才走一天便突然返回,应该来不及将我等家属控为人质。要是再晚就难说了。”
帅帐之中又沉寂了一会儿,赵匡胤终于手扶帅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赵普见此情形赶紧朝赵匡义使个眼色,赵匡义立刻将龙袍抖展开来,披在了赵匡胤的身上。
赵匡胤率兵变的队伍突然回师东京城。守备都城的主要禁军将领石守信、王审琦等人都是赵匡胤过去的“结社兄弟”,得悉赵匡胤被众将奉为新主黄袍加身后,立刻打开城门接应。
城门刚刚打开,韩通那边也已经得到急报。他立刻带亲随出府赶往宫院内城组织防御,同时发急令调集亲军营马步军也赶往内城。
韩通骑马带人已经离着内城宫门不远了,却被一个人拖长枪挡住了去路。这人一身普通的禁军内卫装束,唯一不同的是长枪之外未带腰刀,而是在束腰编带上斜插了一把带鞘短剑。
“何人大胆挡住去路?”韩通手下高手喝问道。
来人没有回答,而是脚下碎步加快,抖枪直冲过来。刺客出手一般不发声音,离恨谷力极堂的刺客更是如此。因为他们此刻已经将气息、肌骨、筋脉都运转到了最佳的状态,所有的力量都是为了用来杀死目标,绝不作一点浪费,哪怕是多说一句话。
韩通以及他的手下最初的感觉是很不可思议。因为他们总共有二十几人,而且都是能征惯战、武艺高强的亲兵强手,其中还有韩通这个刀劈过无数敌将的指挥使。面对这样的二十几个人,那一个内卫突然冲杀过来,简直就是寻死。
就在他们权衡该由谁用什么方式将这个内卫杀死的时候,那内卫的冲杀突然变化了方向角度。一下歪到一边去了,那样子就像是为了极力躲开他们而不惜撞开街边的砖墙。但这状态只是暂时的,眼见就要撞到墙上时,那内卫猛地顺势蹦起。纵到墙上后踹踏借力,重新调转方向抖枪刺了回来,就像是球撞到墙改换角度方向一样。
重新杀回来的长枪连刺两个亲兵军校。这是两个排在第三第四的亲兵军校,他们没太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也没料到冲杀会在撞墙之后最先轮到他们身上。所以在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的情况下喉间绽开血花,立时倒地而亡。
而这两个亲兵的死只是开始,接下来的死亡是连续的,而且越来越快。那刺客肯定是早就将街道周围的每一个位置都观察清楚了,也早就设计好了杀戮的节奏。所以在借助周围物体不断跳跃、不断变化角度、不断加快速度的冲杀中,那杆磨钢长枪很快就变成了通体湿乎乎、血淋淋。
当韩通马匹周围只剩下四五个亲兵时,那杆长枪甩起一串长长的血珠朝着韩通砸去。韩通虽然面对如此快速怪异的冲杀有些慌乱,但久经杀伐的他对仗的反应还是有的,这就如同天性一般。眼见长枪朝自己砸来,背提的大刀一个翻转朝枪杆斜扫上去。
大刀落空了,明明砸向韩通的长枪不见了,飞走了。这枪竟然会在下砸的过程中横飞出去,这应该是刺客自己用的什么巧力将枪扔掉了。
枪扔掉了,刀落空了,这样就有一个瞬间韩通是双手抬起举刀朝上。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片折扇般的光芒旋起,围绕着韩通的马匹转了半圈。半圈之后那刺客闪到一边站定,用一块丝帕擦去短剑上的鲜血。
剑上血擦净,韩通和他周围最后四五个亲兵的血喷了出来。短剑插回腰间鞘中,韩通栽下了马,所有亲兵军校摔倒在地。
很快的开始,越来越急促的过程,镇定潇洒的收尾。如此暴风骤雨即刻又雨过天晴般的刺杀,即便是在力极堂中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而东京城中那些力极堂的洗影儿、潜蜂儿中,可能也就只有王彦升能刺得如此精彩。
王彦升隐号“剑尔”,他刺杀刺标时会用最拿手的短剑出手。如果韩通提前知道了这一点的话,不知道他会不会特别注意防御他的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将这致命的一剑挡住。但有件事情现在却是可以知道的,他被一剑杀死之后,再没有人能将内城防御住,也再没有人能将改朝换代的赵匡胤挡住。
韩通被杀之后,王彦升朝道路的前后做手势示意了一下。这是离恨谷中特有的手势,于是一些黑暗中微微露出一点点的身影缩了回去。这些身影不多,有泼皮破落户模样的,有小店老板模样的,有走卒贩夫模样的,有青楼女子模样的。由此可见,不管王彦升能不能成功刺杀韩通,那韩通终究是必死的。让王彦升率先出手,只是因为他的身份更加合适,接下来还有些要做的事情,以他的身份去做可以更加合理。
王彦升带着韩通的尸体去见的赵匡胤,赵匡胤当即将他留在身边委以重任。而这,应该是又一个局的布设开始了。
五丈河边,柳树已露新芽。河中有鸭子戏水觅食,即便有小船过去也不害怕,只慢悠悠地让开。
齐君元慢慢走出几步,缓缓回身:“真的让我走?”
“真的让你走,你怎么不信我们的话。”庖天下认真地笑着。旁边不大会笑的郁风行也笑了。
“随便我去哪里?”
“随便你去哪里。”
齐君元确定自己没听错,但他还是没有走。因为他知道有个巨大的刺局还没做完,还在继续。他斟酌过,觉得自己在这个局里应该还有很大的作用。可奇怪的是离恨谷竟然让他走,度衡庐也让他走。以往谷生谷客要想脱离离恨谷,那肯定是必死无疑。因为怕他们脱离之后将离恨谷的秘密和技艺泄露出去。
“你要不走,那我们先走了。”庖天下觉得这样应该能让齐君元更放心些,所以说完之后马上调头朝另一个方向离开。郁风行朝着齐君元笑笑,挥一下手示意齐君元赶紧走,随即也调头跟在庖天下后面走了。
“真让自己走,这回是真让自己走了。可自己能上哪里去呢?”齐君元相信了,也茫然了。从失去家、失去家人之后,他的归宿就是离恨谷。而现在不再回离恨谷了,那自己还能去哪里?
看看河上行船的艄公船妇,看看河边牵驴带妻儿出行的男子,齐君元牵动嘴角笑一下:“或许自己也该找女人成个家。”
想到女人,他猛然想起了秦笙笙。想到了秦笙笙,他便想到了怀里的《花间集》和宝藏皮卷。
他掏出《花间集》,翻开第一页,里面有张纸片,那是侯无卯在他进东京城时从他身上的书上撕下的,这张纸片一角上有“黛远”二字。
那天齐君元就是见到这二字后想到了东贤山庄所在的黛远山,于是将纸片对在破损的书上,那是这一卷第十三首词“雨暗夜合玲珑月,万枝香袅红丝拂。闲梦忆金堂,满庭萱草长。绣帘垂箓簌,眉黛远山绿。春水渡溪桥,凭栏魂欲消”。
由此他想到了在上德塬不问源馆的人传来消息让丰知通撤出时曾报了一连串的数字:“一卷,十三,三尾,二三四,四头,一四五。”他曾经就这些数字问过楼凤山是什么意思,楼凤山只说和一部书有关。现在对应《花间集》来看,这些数字应该是第一卷,第十三首。第三行后面半句排在二三四三个字,那么就是“黛远山”,还有第四行前面半句一四五三个字,那就是“春溪桥”。当时这是在告知丰知通前往黛远山春溪桥,也就是东贤山庄的位置。
《花间集》是蜀国宰相毋昭裔印制的,其真实用途竟然是可以暗通密文,而且是蜀国秘行组织所用。楼凤山是知道这秘密的,应该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他们陪着秦笙笙前往蜀国,一定有极为重大的活儿要做。
对了,自己在清平村见到秦笙笙之前,还有一群高手聚集过。他们中有人说了一句“三卷,七,一头,一二;三头,一二七;四中,三四六”,然后几路人立刻分开行动。这句暗语的解释应该是在《花间集》的第三卷上,不知真实意思是什么,和秦笙笙他们有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齐君元蓦然间挂念起秦笙笙来,他想到秦笙笙和他别离时的目光,想到她欲言又止的戚戚面容。去往蜀国成都的那一路活儿现在做得怎么样了?秦笙笙还能应付得来吗?做完之后能不能顺利脱身?
“还有半张宝藏皮卷在我身上,据说这宝藏是在蜀国境内,不如现在往西南而行。寻到秦笙笙,启开宝藏。有了大笔财富,又有个人为伴,到时候这天下倒是什么地方都去得。”齐君元刹那间便拿定了主意,然后义无反顾地择路往西南蜀国方向而去。
歪树颓墙之后闪出一个人影,看一眼渐渐远去的齐君元。心中测算一下不会被齐君元发现的距离后,也悄悄跟了上去。这人是“即开”侯无卯。
大概过了有半个时辰,河边来了一个精壮的汉子,背弓带弩,看着像个猎户。和他一同来的还有一只长相怪异的狗,那狗在河边嗅闻了一下,然后带着那猎户也朝齐君元离去的方向而去。
而此刻,在齐君元之前离开的庖天下和郁风行已经驾一辆马车奔往蜀国。
又是那个被松枝、乱草遮掩得如同黑夜的荒山野谷,又是六七个不像人的人影靠山壁静坐,又是一只灰鹞展翅摇翎地落下。
山谷或许还是那个山谷,但人却不一定还是那几个人,而灰鹞肯定已经不是当年的灰鹞。
一只手从灰鹞脚上摘下“顺风飞云”,轻巧地展开。
然后沉寂中响起一个决然的声音:“整个大局虽然布设艰难、意外不断,但终于是尽数到位了。蜂儿已经养成,杀器也都择好,该收局了。”
密枝疏叶间很艰难地挤进一丝春风吹到谷底,带来的却是无穷的杀意。那一个庞大的刺局此刻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