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侍卫的执行力是绝对强的,他们立刻前往唐三娘的住处去控制唐三娘。带刀侍卫走后,毛今品并没有马上动身去滋德殿,而是看着自己刚刚给下了微量黑婆鸦粪便毒料的羊和鸡鸭,直到它们慢慢萎靡、挣扎、死去。
“看来这种毒药是无法在身体中留存的,下毒即毒发。只有外渗而入的微量毒料才会偶现发作现象而不立刻致命,需要多次积累之后才能损害身体内部器官导致死亡。”毛今品边微微地点头边自言自语,他心中有了更大的把握。
“咯咯咯,你错了,只要在摄入毒料之后饮用一种东西,就能将那毒裹住而不发作,并且可以随粪便排出体外。否则这黑婆鸦捕食毒刺昂之后自己为何不中毒身亡?”有个人突然出现在厨舍院门口,笑着对毛今品说。
毛今品猛然回头,他看到了唐三娘,就站在院门口。这是一个和以往差异很大的唐三娘,不仅一改傩教净婆没有表情的神像脸为娇媚笑颜,成为一个未老的美丽徐娘,而且笑声和言语中还带着一种魅惑之音,很容易就让人分神、迟钝。
“你想知道那东西是什么吗?这厨舍里就有,就是那裹粽子的芦叶。新叶取汁,老叶煮水,芦秆芦根也行。那黑婆鸦就是常常啄食芦叶芦根才能捕食毒刺昂而不中毒的。”唐三娘很主动地在教毛今品与毒料有关的特性。
“拿你的几个侍卫呢?”毛今品一声喝问,是想借此控制住自己有些分散的心神。
“都死了呗。”
“是你杀死的?”
“是他们自己撞毒料上死了,那黑婆鸦可能是把粪便拉在门链珠子上了,不巧他们正好碰上了。”
“那你到这里来想干什么?”毛今品的眼角在抖。
“让你也死了算了。”唐三娘说这句话的时候竟然特别甜腻娇媚,这和她的相貌年龄真的很不合适。
“哼哼,你觉得自己能杀死我?”毛今品冷哼两声。
“不能,但我想让你自己杀死自己。”唐三娘就像是在撒娇。
“你觉得我是傻子?”毛今品心中泛起一丝愤怒,这是当别人将他当傻子时自然流露的愤怒。
“你会的,”唐三娘的娇媚中还带着一丝轻蔑,“因为我要和你斗毒!”
毛今品想都没想便接受了唐三娘的挑战,斗毒对于他这样一个用毒高手来说是充满冒险乐趣的过程,也是证明自己和检验功力的大好机会。
而对于唐三娘而言,毛今品接受斗毒挑战除了他本身感兴趣外,还由于她兼修的玄计属“以语移念”技法起到了作用。她这次运用其中“性情惑”一招挑起了毛今品的斗志,却摧毁了他的理智。
所谓的斗毒,是用毒高手间最为残酷、最为凶险的比拼,也是最为激情、最有成就感的比拼。双方将自己认为最厉害最拿手的毒料尽数拿出,予以施放和服用,然后看哪一方能坚持到最后。在这过程中可以利用周围的一切东西解毒,或者控制和减缓毒性发作,但绝不能用自己配好的解药来解救。当一方无法控制和承受而毒性爆发时,那另一方就赢了,可以用自己配制的解药来给自己解毒了。
虽然看着这是一个一拳还一拳硬碰硬的赌命比拼,但其实是有很大技巧和算计的,特别是在高手之间。他们会考虑到自己毒料和对方毒料的相克相辅关系,考虑到自己承受时间长短和过后的解毒问题,考虑到如何利用毒料相互作用让对方快速毒发而且无法解救。但是今天对手的两个人似乎根本无需考虑得太多,因为他们所携毒料都很拮据,只管全数用上就是了。
在宫中保护符皇后不能像在宫外那样随意携带各种毒料,虽然那些毒料都是毛今品完全可以自如掌控的,但还是会让符皇后和宫里其他人感到恐惧。一个浑身是毒的人在旁边谁都会觉得很不自在的。所以毛今品此刻身边只带了他运用最为拿手的五种毒料,其中有“金蝶牡丹”“阎王尿”“太乙阴香”“美人唇”“鬼抹粉”。
这五种里,“阎王尿”“美人唇”是服用的毒料,江湖人称“阎王一滴尿,死透十世身”“美人唇沾口,从此阴间走”。而“金蝶牡丹”是黏附在肌肤上即可毒杀人的毒料,这毒料叫金蝶,是从西域喇谷金蝶身上提取的金色荧粉。荧粉一沾肌肤便立刻呈红线四散开来,最终在尸体身上形成一片片的大红斑,就像盛开的牡丹一样。“太乙阴香”是需要点燃的毒香,一般用于暗中设兜的毒杀。“鬼抹粉”则是具备攻击性的,是可以在搏杀中挥洒攻击对方。今天这些毒料的运用都不再需要任何技巧,只需要将其在双方周围施放或让双方服下,最终看谁能运用手段技法从这些毒料中逃生出来。
而唐三娘更是寒酸,她只有一种毒料,那就是黑婆鸦的粪便。而且这粪便到底在斗毒中该如何运用谁都无从知晓,包括唐三娘自己。
所以无论从形式上、毒料数量上还是毒料运用的娴熟上来讲,毛今品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他其实只需要想办法尽力应对黑婆鸦的粪便就行,其他的毒料他自己都可以稳稳控制,就算拖延时间太长他也可以从厨舍中找到合适的东西进行缓解。而唐三娘则不同,她不仅需要应对毛今品的五种毒料,就连自己的黑婆鸦粪便她也是没有对应解法的。所以她其实是要在六种奇特的剧毒中设法逃生出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没有多说一句废话,斗毒已经开始。似乎所有斗毒的高手都是这样的,不仅因为他们心地坚韧阴狠,而且多说话很有可能会被对方利用,在没有很好防备的状态下将毒摄入身体。
毛今品首先点燃了“太乙阴香”,随即将“鬼抹粉”一抖手洒得漫天飞扬,然后冷冷地看着唐三娘。唐三娘媚笑一下,扭动丰腴的腰肢,迈步走入了“太乙阴香”和“鬼抹粉”混合而成的剧毒烟尘团中。
唐三娘刚刚站定,毛今品便立刻将一片“金蝶牡丹”贴在自己手背,拈起另外一片递给唐三娘。唐三娘继续微笑着,柔柔地将雪白润厚的手掌伸出去,用手背接住那片“金蝶牡丹”。
毛今品的动作非常连贯,递出“金蝶牡丹”后回手就取出“阎王尿”和“美人唇”,各倒一点服下。这一回唐三娘没有非常爽气地接过“阎王尿”和“美人唇”,而是抢在毛今品递过来“阎王尿”和“美人唇”之前先递给他一小块干干的黑婆鸦粪便。
毛今品另一只手接过粪便后皱了下眉头,他并不知道唐三娘这黑婆鸦的粪便要如何比拼。唐三娘递出粪便之后顺手将毛今品“阎王尿”和“美人唇”的瓶子拿过来,然后再取一小块干干的黑婆鸦粪便放在口中,连同倒在嘴里的“阎王尿”和“美人唇”一起吞下。
毛今品的面颊抽搐了一下,喉咙滚动了一下。随即抬手也将黑婆鸦的粪便放进了口里,显得很是从容、笃定。
淡淡的夜幕,淡淡的轻烟,淡淡的粉尘,两个人面对面站立着,神情淡淡,目光淡淡,就像一场初次的邂逅,迎面而过后便再记不起彼此。谁又能知道这是一次决定生死的邂逅,之后不管谁生谁死,他们都永远不会忘记彼此。
唐三娘的媚笑凝固了,扭曲了,原本雪白柔润的脸庞变得潮红起来,而且越来越红,就好像随时会有血滴从皮肤下挤出。唐三娘的身体也开始起伏扭动起来,但不再是那种丰腴妖冶的扭动,而是一种想缓解身体不适的扭动。
毛今品依旧冷冷地看着,他并没有因为唐三娘出现毒发状态而放松自己的控制。用毒之人是最敢于冒险的,但又是最为谨慎的,即便面对的是个完全不在一个层次的对手,在没有确定最后胜数之前,他们是不会有丝毫松懈的。
唐三娘移动了脚步,有些蹒跚。毛今品知道,她这是要找一些东西来延缓和化解毒性的发作。
唐三娘很快找到了一件东西来缓解自己目前的状况。但这件东西让毛今品知道自己面对的真的是个很不堪一击的对手,一个自己必定能够战胜的对手。
唐三娘找到的东西是从旁边死鸡身上拔下的一根鸡毛。她张口将鸡毛塞到自己喉咙里搅动着,然后脖子一伸大口呕吐起来。这是一种实用的引吐方法,是要将吃进去的毒料吐出来。这又是一种最为简单的解毒方法,一种物理手段的解毒方法,一种在此时根本没有丝毫作用的解毒方法。
在鸡毛引吐下,唐三娘吐出来大量的黄绿水,毛今品看都没看便知道那些黄绿水里不含一点毒料。“阎王尿”和“美人唇”入喉便会直接渗入内腑器官中,黑婆鸦的粪便据他了解毒性应该从入口时开始便已经入血。唐三娘的鸡毛引吐根本无法将这三种毒料吐出,即便吐出,“太乙阴香”和“鬼抹粉”的毒性也是无法化解的。其实厨舍中的一些芹叶、荟根,还有墙根下的枯苔、蚁土等等,嚼食之后是可以缓解毒性扩散和发作的,但唐三娘似乎全然不懂。
而“阎王尿”和“美人唇”是毛今品自己拿手的毒料,所以毒性即便入了内腑器官他都是可以加以控制的。黑婆鸦粪便的毒性虽然他不懂如何控制,但是在放进嘴里之前他已经运气从肺喉间提起一口黄稠浓痰,将其裹住在口中,不让毒性散开入血。这也就是毛今品在服下黑婆鸦粪便前为何会面颊抽搐、喉咙滚动的原因。
唐三娘已经有些站不稳了,但她还在坚持。以一种侧跨步弯腰的姿势与毛今品相对站立,散乱的头发已经快垂挂到地上。
毛今品冷冷的表情已经开始轻松,因为唐三娘的这种表情意味着毒料正在摧毁她的胃肠内脏,只有以这样的姿势才能缓解疼痛和不适。而到了这个阶段如果没有对应的解药化解毒性,那中毒之人肯定是必死无疑了。事实上唐三娘摄入的六种毒料她一样对应的解药都没有,从一开始主动提出斗毒其实就和自己寻死没有什么不同。
弱胜强
“你已经输了。”毛今品淡淡地对唐三娘说,战胜这样一个对手让他没有任何兴奋和成就感。
“我、我输了吗?”唐三娘说话已经不流畅了,但语气竟然还是怀疑的反问。
“怎么,你觉得你还能撑下去吗?”
“我撑不下去了,可是、可是你又怎么撑下去?”唐三娘的话让毛今品感到有些奇怪。
“我又为何撑不下去,你看我现在像是撑不下去的样子吗?”
唐三娘没有回答,而是重重地喘出一口粗气。然后艰难地将身体慢慢竖直,缓缓转身,再次面对毛今品。
毛今品更加惊讶了,因为一般毒发者的身体在大幅度改变姿势后是很难重新恢复的,只会继续加大姿势的改变直至扭曲而死。因为改变姿势是为了缓解痛苦,而恢复姿势的话将会更加痛苦,是毒发痛苦的几倍。
唐三娘不仅恢复了原来的姿势,而且还恢复了原来的妖媚笑意和“性情惑”的语气:“我就知道你肯定撑不下去,男人在床上什么时候能撑过女人的。”
毛今品并没有被唐三娘的样子所影响,依旧保持着最大限度的谨慎。但他同时也不得不佩服唐三娘的意志,很明显的中毒症状,但她还能将自己恢复成这样的状态,骨子里真的有一种超出正常人承受极限的意志力。
“你觉得我们的比斗已经快结束了是吧?”唐三娘在问。
毛今品没有说话,但点了点头。即便现在从唐三娘身体各方面的迹象来判断,他仍是非常肯定这样的结果。
“可是我还有毒料没用呢,你的意思是你承认自己输了?啊。”唐三娘很是轻蔑地说,但说到最后轻“啊”了一声,喷出一口带血腥味儿的气息。可见此时她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在被巨大的痛苦煎熬着。
“你还有毒料!在哪里?”这是毛今品最大的惊讶,他怎么都没想到唐三娘还有毒料。
唐三娘没有说话,而是抬起手将手腕送到口边,一口咬下。血从腕口涌出,很快布满了手掌,并顺着手指不停滴落。唐三娘把满是鲜血的手伸向毛今品,在他胸前一尺半的位置停住。
她在等,等毛今品将手伸过来握住自己满是鲜血的手。她知道毛今品会这样做的,因为他根本没有将唐三娘放在眼里,因为他是用毒的绝顶高手,因为用毒的绝顶高手对一种他毫不了解的毒料有着绝对的好奇心,因为除了绝对的好奇心外,唐三娘在言语间还使用了“性情惑”的技法。
结果真如唐三娘所料,毛今品握住了唐三娘的手,两只手攥得很紧,就像即将永远别离的亲人。
“你!……”毛今品惊愕住了。就在两只手紧攥住后,他能感觉到一股汹涌之势从手上传递过来。同时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幅幻景,成片的虎齿毒刺昂和漫天翻飞的黑婆鸦一起朝着他迎面裹挟而来。
汹涌之势是唐三娘流淌的血带来的,那血刚沾上毛今品的手便立刻渗入肌肤,进了血路。然后快速地往全身散发开来,速度快得他都来不及思考如何应对。而这血还在不停地从唐三娘腕口流出,继续往毛今品肌肤、血路中渗入。
“你就是毒料?”毛今品问这话时身体有些颤抖。
“是的,我就是毒料。”唐三娘刚才的状态已经完全没有了,她抖得比毛今品厉害得多。
“是用黑婆鸦的粪便将自己培成毒人的?”
“是的,但现在已经远不止黑婆鸦粪便了,还加入了你的那五种毒料。”
“可是你最初进宫后,我三次都没有查出你身上带有毒性。”
“是因为那时候黑婆鸦还没将毒料带进来,我身上真的没毒。”
“你应该慢慢摄入微量毒料,在达到适当的毒性后再慢慢析出。这才是以己身培毒料做兜杀人的正路子,才可以在杀人之后仍保住自己性命。”
“本来意图是这样的,可是情况突然改变了,我也只能仓促应变。因为我必须杀死你,否则我的刺局没法成。”唐三娘此时再也站不住了,她跌坐在地,但依旧不舍不弃地牵拉着毛今品的手,“原本我的确是以微量毒料摄入,然后慢慢转而施加给符皇后。但是你觉察出符皇后的症状是中毒,并且一路追查到了黑婆鸦。所以这个时候我只能临时强加毒料分量,先设法在符皇后身上下足了必死的药料。之后时间或许有长有短,但符皇后必定会被这毒料毒死。”唐三娘越说气息越急,口中不时有黑血涌出。
“你这么肯定你毒料的效用?”毛今品的身体也渐渐弯下。
“杀死你之后我就能肯定了。因为无人能像你一样在短时间内查出黑婆鸦粪便的毒性并找到解救方法。而且杀死你之后,也就没人知道符皇后是中了黑婆鸦粪便的毒,更不知道黑婆鸦粪便的毒性特性。既无法解毒,也无法按此特性追踪到我宫外的同伴。”唐三娘这话说得很情愿,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没有后顾之忧,她最放不下的已经托付给了齐君元。而毛今品一死,不但确定刺符后的刺局能够成功,同时也保证了齐君元不会有任何危险存在。
“可是加大分量的黑婆鸦粪便服下后是会立死的,你怎么可能没事的?而且我刚才也没有看到你服下大量黑婆鸦粪便,怎么能一下将自己变成剧毒的毒人?”毛今品以很夸张的表情发出疑问,说话间也开始有黑血从嘴角溅出。
“我之前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黑婆鸦的毒料是可以用芦叶汁芦叶水包裹住不发作的。我就是在服下毒料的同时服下了大量老芦叶熬的水。”唐三娘已经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了。
“我知道了,你刚才用鸡毛引吐,其实是为了吐出那些芦叶水,这样就能让体内大量的黑婆鸦毒料快速发作。”毛今品说这话时也顺势慢慢地坐在了地上。
毛今品坐下后,唐三娘已然躺倒在地。她此刻真的很想笑,但身体所有神经末梢已经开始麻木,让她笑都笑不出来。不过她还能想,因为今天这场斗毒的局她做得真的太漂亮了,实在值得她用生命最后的一点时间回想一遍。
从一开始唐三娘就知道自己用毒不是毛今品的对手,所以她要想杀死毛今品真的不大可能。但是当毛今品发现了黑婆鸦后,逼迫得唐三娘必须加快刺杀符皇后的节奏。于是她加大三倍的量服入黑婆鸦粪便,然后乘着在滋德殿作法祛秽除垢的机会再一次设置在可以转嫁部分毒性到符皇后身上的器物上。这一次加大毒量之后,残留在唐三娘体内的毒料已然进入内腑器官之间,无法析出和化解,即便唐三娘没有立即死去,但在一段时间后还是会丧命。所以唐三娘决定索性服入所有黑婆鸦粪便毒料,先用芦叶水封裹在腹中,然后过来找毛今品斗毒,将芦叶水引吐出来,让黑婆鸦粪便毒料和毛今品加诸给自己的所有毒料在体内融合发作。只顷刻间,她就成了一个剧毒的毒人,她的血比黑婆鸦粪便的毒性还要剧烈许多许多倍。她要以自己的性命换取毛今品的性命,只有杀死毛今品,自己做的刺局才能真正实现,而自己的牺牲也才不会白费。
“你别死!你告诉我,你是如何下毒给符皇后的。是用的什么途径?”毛今品无力地摇动着唐三娘,他几乎是在哀求。如果这个下毒的途径不知道,他死都是无法瞑目的。但是唐三娘已经没有反应,就算她能听到毛今品的哀求她也无法回答。麻木的神经已经连强笑一下都不行,更不要说说出话了。
但是唐三娘残留的最后意识还是回想到了这一幕,因为这是她极为得意的另一设计。人摄入微量毒料之后,身体是会有一定自主防护和排出功能的,除了随粪便、汗液排出一些外,最大的排出位置是在头发。所以鉴别一个人有没有慢性中毒,除了检测粪便、汗液外,最直观的就是看头发的变化。
唐三娘不断微量摄入毒料,那么就会在头发上积聚了很大的毒性。所以每次祛秽除垢时,她都会将符皇后的梳妆台作为一个重点位置,而重点位置中的重点则是梳子。当然,她不会将那梳子刻意摆弄,那样旁边很多人看着肯定会觉得行为异常。她只是很随意地在辫尾上试梳两下,这动作几乎所有拿起梳子的女人都会做。因此谁都觉得很是自然,没有什么不妥。
但是唐三娘那两下已经是将自己头发上一些很微量的毒素黏附在了梳子上,当符皇后早晚使用这梳子时,毒素便会顺着发根、头皮渗入。而使用过一次之后,梳子上的毒素几乎全被头发和头皮剐蹭、吸收了。所以当白天毛今品几次去查辨施毒途径时,虽然也查看过梳子,却没能从上面发现任何异常。
毛今品此刻也躺倒了,他知道自己再也得不到唐三娘的答案了,这应该是死后留下的最大一个遗憾。如果再有其他什么遗憾的话,那肯定是自己死在了唐三娘的手中。不是因为唐三娘不是真正的高手,自己被她害死觉得很冤,而是因为唐三娘使用的是一个非常无赖的方法,一个不管是高手还是庸才都不会使用的方法。用毒者斗毒都是要对手死、自己活的,可唐三娘却是要自己死,然后将对手带着一起死。谁会想到世上还有这样的杀人方式,而他毛今品偏偏就碰到了。
《后周记·符后》中有记:“符后症及膏肓,宫中一巫一女平日蒙恩,以死替主求寿,饮毒殒命后舍。”这段历史文字记载的是符后病重时,宫中有一个巫师和一个宫女用巫术替她求寿,服下毒药而死。这估计说的就是斗毒双双而亡的唐三娘和毛今品。毛今品本就是宫女装束,另外说成是男子的话反容易乱言猜测,所以书籍上索性写成了宫女。
符皇后那一晚晕倒之后,经太医救治一夜才醒来。自此再不能自如而行,只几步便天旋地转、天昏地暗,需要有人搀扶才可勉强行走些距离,再要去菩提别院都是乘坐的抬辇、行榻。一天之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处于卧靠状态。但这情况符皇后并没有让人告诉周世宗,因为此刻对南唐的战事正在紧要关头。虽然符皇后并不希望烽火连绵、苍生涂炭,但她更不希望周世宗战事失利、大周受损。
要想尽取淮南,必须强兵据江。周世宗提出的这一点的确是不可辩驳的战略真理,也是大周面临的实际问题。南唐长江水军强大,大周即便占领了淮南一带,肯定会遭受连续不断从各个江段发起的反扑。即便南唐不能将淮南夺回,但此处战事持续不停,大周将会有众多兵力被拖滞在此地。而一旦时间拖得太长,不仅粮草钱资的花费不计其数,国力不堪重负。而且周边其他国家虎视眈眈,特别是北汉、蜀国、辽国,它们两个在北,一个在西南,如果都窥准这个时机动手的话,大周将四面受敌。所以周世宗想占住半边淮南不无道理,这至少是南唐能承受的结果。而且南唐淮南的陆上兵马不是大周铁骑的对手,也组织不起来连续的反击。
而现在既然确定要拿下整个淮南,就必须组织一次长江上的水军对决,在极短时间里一举摧毁南唐长江的水军力量。目前大周在长江中的水军力量加上吴越海上战船和南平借用水军仍然无法与南唐水军抗衡,只有将淮河中的百余艘楼舰和缴获南唐淮河水军的数百战船调入长江,整体力量才能与南唐水军一战。
楚州西北,苍茫大地,旷野无边,冬天的最后一点寒风已经再不能让铁甲如冰。河边的杂树虽然未曾显示一点绿意,但摇曳之中已经显露出无限生机。
一队快马踏破河边的枯草,溅起已经开融的冻土,直往鹳水南端而去。当鹳水河边越来越窄变成一道溪流之时,马队最前面的一匹蹿火飙神骏猛然勒住,双蹄高抬,发出吸溜长鸣。
为首的蹿火飙站定后,喷着粗白的鼻息打个旋儿,是在等后面一匹被众多马匹四面护着同行的金镫宝鞍银雪锥。银雪锥很快也奔到了,在还距离十几步时便放缓速度稳稳地在蹿火飙旁边站定。
“皇上,就是这里了。”蹿火飙上的赵匡胤用马鞭朝前一指,“鹳水此名由来,就是因为其水面由宽阔到狭窄,就像一只鹳鸟的样子。身体是宽阔处,连接淮河,此处就是到了那头颈处,水面狭窄如溪,直至终了。但是从终了处再往前,便又有宽大水面直通长江,是属长江水道分支。”
“由此处过去有多远?”周世宗一边看一边问道。
“一马急冲之地,然后便能见阔水。”
“你是想挖宽挖通这头颈?”
“是的,这可能是现在淮水战船入长江的唯一可行途径。而且开挖速度快的话可以给予南唐长江水军突然的打击。”赵匡胤希望自己的想法得以实施。
“之前工事营怎么说?”
“工事营监事李潢带勘探使、凿筑大工长看过了,都说不可行。说工事营不具备如此开挖能力,耗费的时日工物都会极为巨大,会得不偿失。”赵匡胤照实回道。
“他们说的也不无道理啊。”周世宗说着话又纵马往前几步。
“用官力、兵工或许真的是不行,那是否可以考虑征用民力呢。”赵匡胤驱马赶上周世宗。
“民力?民力……此时我们刚占淮南,民情不稳、民心不驯,马上便征用民力会不会加重冲突?”周世宗不无忧虑,灭佛之事给他的震动至今未曾消除。
“战事之地,非常手段也是正常,百姓也知道真有什么牵及自己的事情皆是无可奈何。待淮南尽收囊中后,皇上大可大赦淮南废捐免役,安抚民心。”赵匡胤的方法可以说是唯一合适的了。
周世宗沉吟一会儿,再抬头四顾旷野流水,然后振声而言:“来人,传旨,即刻调动楚州当地所有民夫,再征用周边所有可劳役的男子,协助工事营挖通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