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刀飞
周围的火光到这个时候才真正烧亮起来,也是到这个时候齐君元才看到旁边相互间非常紧密的树后隐藏着更多的壮汉。但这些人都是手持武器的,而且是齐君元见过的武器,狼牙短矛和挂链鹰嘴镰。
“是大周的鹰狼队,难怪‘跤盘磨’运用得这么好。甑门一派本就在大周境内,不仅传授无保留,参与其中的说不定还有甄门嫡传弟子。”齐君元从对方所持的武器看出了他们的来历。
躲在树后的人没有动,他们好像在等什么指令,或者眼前局势根本就不需要他们动,他们的职责依旧是占好自己的点位。
“那么在乐坊街抓捕范啸天的会不会是大周鹰狼队的人?是的,应该是的!”齐君元突然间意识到自己之前一个判断的错误。“如果那些人是吴王李弘冀所派的话,那么在王府外巡查守卫的护卫和高手就不该那么木拙,应该是马上配合行动,多线辐射地包抄过来,以确保携带宝卷的人不会逃走。可是在这边打得天翻地覆的状况下,吴王府那边的人才慢慢吞吞、满是犹疑,久久都未曾过来。这说明李弘冀之前并没有安排跤手扑范啸天,而是大周鹰狼队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暗设兜子要拿范啸天。说不定也是卜福背后的人安排的,目的就是要让大周知道,宝藏皮卷确实落在了南唐手里。而这个信息确定之后,说不定这正是大周征伐淮南的药引子。”
就在这时候,蜿蜒的火光有一处连续晃动几下,是有人不紧不慢地从火上跨过。跨过火的人慢慢朝着齐君元走来,随着距离渐渐缩短,随着将齐君元面容渐渐看清,那人眼中有兴奋的光芒闪烁。
齐君元仍在思考着自己的问题,并没有注意朝他走来的人。因为他有种感觉,如果自己将正在想的问题想通,那么很有可能成为自己逃脱眼下困境的砝码:“用范啸天和宝藏皮卷二次以大悔大惧的方式取李弘冀性命,那刺局仍是自己设计的,但是操作过程中却意外陡出。按卜福所说是谷里的主事之人另外作了调整,要将这个局运用到极致。所以做局之前不仅仅将信息透露给了吴王府那边,大悲咒、大天目的出现应该也是提前透露的。是为了将他们作为为郑王府效力的工具,将抢到的皮卷由郑王献给元宗李璟,以达到置李弘冀于死地的目的。而大周鹰狼队的出现会不会也是有人提前透露的,但是让他们出现又是为了什么?难道只是要他们亲眼见到皮卷落在南唐的手里吗?”
“又是你!是天地小还是事太巧?你这回走错路了还是搭错车了?”跨过火的人像铜柱炮烙般站在齐君元的面前。
齐君元眼皮微微抖动下并没有抬起,他只需从说话声便已经听出了来的是薛康。因为这声音曾经在上德塬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就和梁铁桥的声音一样印象深刻。再加上鹰狼队已经出现,按程序现在也该薛康露面了。
“我没有走错也没有搭错车,是你拦错人了。”齐君元眼皮依旧未抬。
“拦是一定要拦的,错也未必就会错。真要说错的话其实在上德塬将你放走倒是错的。”薛康这话里带着后悔,他觉得如果最早在上德塬就将齐君元他们控制住,最后那皮卷说不定就是自己夺到了。
“不是你放走的,是我自己要走。楚地水边的小镇中我不也自己走了吗?广信城隍庙前我还是自己走了。你哪一次不是想留我的,可又有哪一次能留住我的?”
“今天便留住你了。”薛康的脸色铁青,但他依旧沉稳,并未被齐君元带有讥讽的话语激怒。
“可是今天你留住我又有什么用?宝藏皮卷已经归了南唐李璟了,我对你没有什么价值了。”
“不用过谦!你现在的价值很大很大。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宝藏皮卷在金陵乐坊街被大悲咒、大天目抢走时你也在场。而那个携带皮卷的人曾经和你一起出现在上德塬,只是这一回他没能再化境而藏。也是,乐坊街毕竟和大火烧光的上德塬不是一回事,没有太多可利用来藏身隐形的地方。”薛康说道。
齐君元终于抬起眼盯住薛康,薛康刚才的话证实了他改正过来的判断,乐坊街捉拿范啸天的真是大周先遣卫鹰狼队,而且薛康本人肯定就掩身在离得很近的隐蔽处,否则不会看到自己、看清范啸天的。
“你这人真是纠结,甭管我出现在哪里,甭管我和谁在一起,你都已经得不到皮卷了。”
“我不是纠结,我是不放弃。我觉得只要你将前前后后所做事情的目的说出,以及最近在淮南四处奔波又是为了什么目的说清,我们或许可以找到比宝藏更加有用的东西,或者能寻到线索和窍要再夺回皮卷。”薛康真的很坚持。
齐君元脑门猛然一跳,他突然从薛康的话里意识到了什么。是的,薛康说得没错,自己很重要,从瀖州开始,自己一直在参与级别越来越高的刺活儿。虽然自己到现在并不能完全理清自己参与的这些刺杀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但如果将前后经历以及所知道的信息都说出来的话,或许有些人可以从另一个层面分析出其中暗藏的玄机。而这玄机是和离恨谷有着极大关系的,或者正是离恨谷倾全谷刺客力量来达到的某个目的。
可是如果自己真是如此的重要,为何庖天下和郁风行刚才悄无声息地就将自己抛下了?就像抛下一个弃肢。对了!就是弃肢,自己这一回仍是被当作了弃肢,和瀖州、烟重津时一样。或许还不止,还有上德塬、广信城,甚至于秦淮雅筑、汤山峪,自己都有可能是弃肢。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自己的价值其实不是活着而是死去。而且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在与这么多重要人物和秘行组织照过面、打过交道后,自己身上携带的信息已经非常复杂。而这些信息不说清楚或者加以误导是会造成非常严重的后果的,甚至影响到几国皇家高层。所以自己死去的价值正在突飞猛涨。
想到这里,齐君元扬起了头,一个突然间意识到自己有很高价值的人往往会特别的自信。这自信是因为他心中清楚对手至少暂时不会伤害自己,弃肢不死那就有可能成为对手的活武器。这自信也是因为他心中清楚自己的同伴很大可能会不惜代价救助自己,因为自己未死,作为弃肢需要的价值并未体现。而且自己一旦松口,反会造成离恨谷的重大损失。
不过齐君元的这种自信只是一闪而过,随即便被紧张和害怕替代了。他意识到自己的同伴其实还有第二种办法,弃肢未死,他们可以替代对手将其杀死。自己的同伴是庖天下和郁风行,他们可以在飞驰的马车上从自己身边悄无声息地消失,那么即便自己在鹰狼队的掌控下,同样可以悄无声息地替对手杀了自己这个本该死去的弃肢。而且这样的行动随时会进行,而作为被杀者的齐君元却一动不能动,任何针对他的杀招他都无从躲避。
紧张和害怕往往会让人有急智而生,齐君元也一样,他突然想到一个可以让自己活下来的筹码。
“哈哈!错了,你们都错了!我的重要性不在这儿,我的重要性还在宝藏皮卷上!”齐君元很高声地说道,这让薛康感到有些诧异。自己和齐君元离得这么近,他根本没必要这么大声,也没必要表现得这样夸张。
“广信城中,宝藏皮卷一分为二,南唐只得一半。传闻宝藏是在蜀国境内,如果还有一半大周得了,那么将会出现两国争先与蜀国合作的局面,或者三国同启宝藏,和平相处,共享财富。”
齐君元这话三分推断、三分猜测、三分恐吓、一分自信。
推断的三分来自他自己的经历以及与卜福作为交换而得到的信息。之前他所做刺活儿都在对南唐下手,而且从李璟的鬼党亲信一直刺杀到他的兄弟和儿子。而秦笙笙带着些高手是前往蜀国成都的,他们后续的刺活儿应该是要对蜀国的重要人物下手。
猜测的三分是在大周对南唐出兵之后,离恨谷谷生倾出,淮南地带处处洗影儿,很大可能是针对周世宗或大周其他重要人物下手。也就是说,离恨谷这次不管接到的是什么释恨的活儿,都不会是要这三个国家的好。如果让它们携手同盟的话,那么前面所有做的事情都可能白费。
齐君元生急智说出自己偷留了半幅皮卷,并且说要以此为引将三个国家紧密联系在一起。但他并不知道庖天下他们还能不能听到,薛康又会不会相信,更重要的是那半张皮卷到底能不能达到他所猜测的作用则更是无从知晓,这便是他恐吓的三分。
不过齐君元相信依次在对这三个国家下手的离恨谷肯定不愿意看到三个国家和平相处、共取财富的结果,至少是不愿意其中某个国家、某个重要人物安然存在于这样的局面里。所以当相信只要庖天下他们听到自己说出皮卷之事后,即便不清楚皮卷是不是真的分成两半,是不是真的由自己掌握着一半,他们都不会再让自己就这么死去。至少在没有确定那半幅皮卷最终落在谁手里、可能落到谁的手里之前,暂时不会让他牺牲生命去达到某些需要。这便是他最后的一分自信。
估计的时间再次出乎齐君元的意料,他原来觉得自己的话别人肯定会权衡考虑一下。自己虽然是被薛康控制着,不过鹰狼队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暂时是不会要他性命的,所以一旁听到他说话的人完全有足够的时间来分析状况,找出最佳处理方法来。但是齐君元的话刚说完还没来得及调整下呼吸,抓住他的人,包括站在面前的薛康还没完全将他的话回过味来,诡异且残酷的攻击已经开始。这攻击让齐君元觉得是早就设计好的,不管齐君元说不说宝藏皮卷的事情都会发生。
薛康是直到刀子飞落到他头顶只剩一尺多时才听到风声的。这是一把木柄直背三角小刀,刀尖朝下直立旋转着落下,就像一枚大钻子钻下来,所以不会带起多少风声。
薛康根本来不及思考这刀子怎么不像其他刀子那样带有飞行的风声,也来不及抽出腰后的七星蜈蚣剑来格挡。他只来得及连续后退,急速后退,险险地让开刀子。而这一步退让成功后他便再不停止,因为这个应对方式应该算是最为正确实用的。只要一直往后退入密匝的树木之间,有高大粗壮的树木作掩护,飞行的刀要想伤到他就再难有机会。
薛康的意图别人应该看出来了,所以飞出的刀变多了。不仅数量多,而且种类也多。各种奇形怪状的刀子飞行的规律各不相同,攻击的途径相差极大。有的甚至已经到了眼前了,突然间又改变方向。而让薛康感到惊讶和害怕的倒不是刀多、刀快,而是那些各种各样的刀竟然都是常见、常用的刀,有菜刀、柴刀、剔刀、刮刀、剪刀等等。这些刀有的完好锋利,有的陈旧锈蚀,有的破损变形,就像是刚刚从哪个逃难后无人的村落里搜罗来的。
但也正是因为刀的种类、形状、大小、重量、新旧等方面的巨大差别,所以每一把刀飞出来后的杀伤力道、杀伤途径也都是差距极大的。有旋转的、有翻滚的、有飘落的、有直击的、有折转的,防不胜防。飞出的刀神鬼莫测,而飞刀的人更加无从捉摸,这么多刀持续飞出,却始终无法知道那人在哪个位置、哪个方向。
所以薛康惊讶、害怕,这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用刀高手,一个自己要不能及时逃脱便肯定会要了自己性命的高手。所以他拿定一个主意,退!一直往后退避。哪怕是很狼狈地跌入身后的树林中,那也是最为成功的逃脱。
薛康的方法是正确的,他如果不是坚持往后退让躲避,只需迟疑刹那,就会被那些切菜剁肉的刀切剁了。但即便是快速不停地退逃,他也还是被各种刀子连续命中。好在那些刀子都不是伤在要害,而且他衣服里面又暗衬了牛皮甲。虽然一时间衣碎血溅,看着有些惨烈,但其实都只是些皮肉损伤而已,对于他这样在杀场上无数次浴血搏杀过的高手根本算不上什么,所以他还算及时地退入密匝的树木之间。
无活遗
但是抓住齐君元的四个活人和四个死人却未能像薛康那样快速及时地退入树木之间,所以他们比薛康要惨烈许多,包括活人和死人。
一条黑色的长条物开始像蛇一样在地上快速扭动游出,在距离齐君元还有三四步时凭空弹飞起来。即便有火光照明,但齐君元仍是没能看清这长条物到底是什么东西。只隐约觉得有些像是长鞭,又像是根套拉牲口的长缰绳。
但不管是长鞭还是缰绳,现在都不是用来对付牲口的,而是用来对付人的,包括活人和死人。只一瞬间,那扭动的皮带便缠住了所有抓抱住齐君元的手臂。而那四个活着的“跤盘磨”跤手,不仅被缠住了手臂,同时还被缠住了脖子。
这种缠绕是危险的,跤手们也都是久战沙场的,并非意识不到危险。只是那长条物真的像蛇一样,速度极快,几下扭动,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就已经尽数被缠绕住了。
缠绕只是第一步,第二步肯定是要用力,扯落胳膊杀伤跤手让齐君元解脱才是最终目的。而这一点被缠住的跤手比齐君元更能深切体会到。
长条物猛然定住,发出一声清脆“啪”响,这是要绷紧用力了。跤手们当然不愿意就这么死了。他们虽然可以视死如归,但未死之前不断的对抗和挣扎肯定是会有的,而且练家子会比平常人更加强烈。
齐君元清楚地看到那些抓抱自己的胳膊变形了,也清楚地看到那些活着的跤手突眼了、吐舌了。而不管死人活人,都在大力地往后让开,让出挺大的一个空间。齐君元施施然从人堆中走出,并随手将自己掉落地上的装了备用武器的包袱捡起来。在将包袱斜套在肩上之后,他这才朝着长条物的尾端竖大拇指喊了一声好。
“好!好一个连锁套的‘不死不休’。”齐君元本身就是使用挂钩犀筋索作为武器的,所以对使用这种长条形武器的妙处非常了解。那长条物是一个扁平皮带,平时可以卷成一盘。它不是长鞭也不是缰绳,但它既可以当长鞭又可以当缰绳。皮带带身竖起时,可以快速扭动游行。而竖起的带身受力大,可以从距离端头较长的位置使力让端头抬起。而一旦皮带缠身,便可以利用其扁平形状平用力、竖用力和旋转用力,在极小的位置上使出极巧的力道。
而刚才让齐君元从容脱身的招法不仅仅是皮带自身的运用巧妙,而且还有设置的巧妙。它在缠住所有活人和死人之后其实已经成了一个兜子,也就是齐君元说的“不死不休”。这个兜子运用的是环环相套的连环活扣,而启动扣子的就是那一记皮带定位。这个定位除了给这个兜子一个力道无须太大的固定点外,同时还是给兜子中被缠扣住的活人一个提示,让他们开始用力挣脱。这提示无须所有人都领悟,只要有一个人用力了,其他人自然会对抗着用力。这种状态下几乎所有人的用力方向都只会朝着自己这边,因为他们怕被别人挣脱的力道勒死。而忘了其实要想不被勒死应该是顺着力过去,而不是对抗着来。大家都在往自己这边拉,不同方向的力道加注在形状、位置都运用巧妙的皮带上,最终会让兜子上的每个人被别人挣脱的力道和自己挣脱的力道加起来勒死。
这个兜子除了皮带运用的巧妙,而且还利用了入兜者自身的力量,更是利用了人的天性。而其实“不死不休”使用在这里虽然只是小技法,但在很多大的兜子和机关坎扣上也会运用。
齐君元脱出了,而薛康却陷入了死地,这是他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不仅他陷入死地,其他所有掩身在密匝树木间的鹰狼队先遣卫都陷入了死地。因为他们都没有想到有些人飞出的杀人刀子并非粗大树木能挡住的,而密匝的树木之间他们又是很难避让那些飞落的刀子的。更为重要的是,有人已经决意要杀光他们,不留下一个活口将刚才发生的一切传出去。
此时的刀子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些各种各样的刀子,而是换成了一种很小巧的单面带弧槽的锋利弯刃。这种弯刃叫月牙芒,两端芒头轻重不同,月牙弧背厚弧口薄。整体并不规整,仿佛那种藏于云中的朦胧魔月。但正是因为带有弧槽和不规则的弯曲度,所以刀子飞出和落下可以旋转飘绕过那些大树,然后在树后直落而下钉中目标,或者直接飘割过目标的要害。月牙芒不大但很锋利,数量更是比刚才的各种刀子还要多,而最为重要的是出手后的每一个月牙芒都能击中目标。
薛康现在已经非常后悔退逃到树木之间了,他原以为树木可以阻挡住飞刀的,实际上根本没有丝毫作用,反导致自己陷入狭小的空间里,连躲闪的余地都没有了。更糟糕的是狭小的空隙中他依旧无法抽出七星蜈蚣剑来格挡,所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刀子像雨点般往自己身上落下,像旋风般从自己身上刮过。
不!准确些说那些刀子不是像雨点和旋风,如果真像雨点和旋风的话,多少还能挤出些空间避开要害。而那些刀子简直就是活的,像飞扑而至的蝗虫,有目标、有速度,阴狠而凶残。也真就像蝗群飞过留下不见生命的荒野一样,只不过在这里丧失生命的是人中的鹰狼,是鹰狼一般的猛士。
薛康是猛士中的猛士,而且还是个有头脑的猛士,当他发现自己无法躲避那些飞落的刀子时,他强行扭动身体,让身体皮糙肉厚处替代要害承受了那些刀子。然后抓住一个落刀之后的间隙,冲出密匝树木的间隙,抽剑直往刀子飞来的源头冲去。
这是一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方法。看似冲出了有所遮挡的位置,但其实那些遮挡已经不再是遮挡,反是一种负累,躲在那里只有等死一条途径。而冲出之后虽然看似没有掩护遮挡,却是一种针对源头的反攻,逼得对手自保,直接便可以消解掉一半的攻击力。再则没了那些密匝的树木,薛康的剑不仅可以拔出,而且可以挥舞起来。对于一个可以将自己擅长的兵刃挥舞起来的高手而言,这便是最好的掩护遮挡。
月牙芒的大面积杀戮迅速收缩,集中对准了薛康。薛康并未能往飞出月牙芒的源头冲出几步,因为集中过来的月牙芒真的太密集、太快速、太诡异了,他只能是拼尽全力自保,根本无法再往前移动一脚掌的距离。
薛康挡住了飞刀,身后那些躲在密匝树木间的鹰狼先遣卫们得到了解脱。并非他们不勇敢,而是眼前的情形让他们知道不该做无谓的牺牲,这也是他们训练时一条必学的准则。有时候在必死的状况下逃生并非坏事,那样可以带回更多真实的情况,化解可能的危机,减少以后的伤亡。所以那些先遣卫拼命往外挤,企图从密匝树木的其他方向上挤出。
那个使用长皮条的人并没有追杀这些先遣卫,因为他这边还有一些躲在树顶的先遣卫和其他位置的跤手需要解决。他很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事情,只求不让他攻杀范围里的任何一个逃生脱出,根本没有帮助飞刀阻截逃遁先遣卫的意思。
而齐君元此时只是从地上翻身坐起,眼下周围情况未弄清之前,他觉得坐在一堆死人中间应该是最安全的。只要没有针对他的攻击,他也没有想过要去杀什么人,更不可能主动去追击拦截那些逃遁的先遣卫了。
但是那些先遣卫并没能顺利逃脱,正当他们在树木夹缝中急切地挤行时,一条黑影也挤入了密匝树木。这黑影不仅比任何一个先遣卫要苗条和善于钻行,而且它还能在树木更高处更宽敞的间隙间纵跃穿行,就像能够飞行一样。也正因为如此,黑影攻击的都是头部。追上一个目标后,张开大口咬住脸面或脖颈再一拧转,便将那先遣卫的脖子拗断。然后立刻松口再飞跃着追击下一个目标。
看不到密匝树木间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连串的惊叫,而这惊叫在快速减少变低。但也有一些尖叫声最终脱出了密匝的树木往远处而去,只是随后出现的一种声响让这些远去的尖叫也都戛然而止。这声响是齐君元似曾相识的,有些像是某种特别的弓弦声。
薛康根本没有战胜那些月光芒的可能,所以他决定逃走。在全力挥舞一剑挡掉眼前的几枚月光芒后,薛康将七星蜈蚣剑甩手飞向飞刃的源头。然后全不管中不中,转身就往一侧道路飞奔而去,那里有一块野树台笼罩的黑暗。
就在薛康转身的一刹那,至少有七到八枚月光芒射入了他的身体。所以他逃走之后对手并没有追击,也没有其他人拦截阻击,可能都觉得薛康已经是一个不必再费力麻烦补一记杀手的死人。
齐君元缓缓起身,到这个时候他已经把自己周围能用眼睛看到的一切都看清了。杀人的人果然是庖天下和郁风行,而所有目视可及范围内的鹰狼队先遣卫和跤手全部殒命,看不见的估计也难逃生天。所以粗略估计一下,最起码有一百多的先遣卫都死在了夜寒之中的野树台。
看到了,也就想到了。刚才这场暴风骤雨般迅疾的杀戮,齐君元能确定这是早就计划好的,好像和自己为了保命而说出还有半幅宝藏皮卷在自己手中没有关系。而今天如果自己确实是作为一个弃肢的话,那应该是要死在这场杀戮之前才能起到应有的作用的。但是当自己躲过杀机,计划未能达到原有作用时,那么将他设计为弃肢的人会不会自己动手?更何况自己刚才还透露了半幅宝藏皮卷的事情,这种罪责在度衡庐那里也是该死的。
念头如电光闪过,并且在闪过的同时齐君元的身体也如电光般动作了。腰腿间猛然用力,将站起一半的身体冲滑出去,同时双手握钓鲲钩拧身扭头。
也就在齐君元滑出的那个瞬间,本来距离齐君元挺远的庖天下和郁风行也如影子般动作了,并且最终是呈合击之势站在距离齐君元原来所处位置不远的地方。虽然看不出他们的神色表情,但从他们有些僵硬的身形上可以看出,齐君元突然的动作让他们显得有些意外和无措。
三娘愿
但庖天下和郁风行的意外和无措只持续了一眨眼的时间,随即他们便又保持犄角合击之势朝齐君元靠近。而且这一次的靠近少了很多掩饰,于是齐君元所能感受的意境之中有杀气翻滚。
齐君元刚刚已经欣赏过了庖天下和郁风行出手的速度,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有转身奔逃的机会。此时只要一转身,没等迈步就会连续遭受杀招。所以他只能缓步后退,尽量保持身体和气息的平稳。同时从袖口中、衣襟下将一只只钩子抖落下来。这些钩子有的是光钩,有的系了无色犀筋或者钢弦。齐君元这是要用钩子临时摆下一个可以阻挡强劲攻势的兜子,然后从中寻到可逃脱的空隙。
当退到那些钉死了几个鹰狼队先遣卫的“摇枝对”处时,齐君元再没地方可退了。而庖天下和郁风行也都站定下来,三人的位置正好是呈一个等边三角形。在这个三角形的区域里,已经布满了齐君元抖落的钩子。但是恰恰相反的是,齐君元并没有因为布下这么多钩子而心中安稳一点,而是变得绝望。他相信自己抖落钩子的小动作无法逃过两个强大对手的视线,如果那两个对手忌讳自己布下的钩子并抢先出手发起攻击,那么说不得他还有逃出的机会。但是那两个对手没有这么做,这就说明所有钩子对他们并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而事实上齐君元临时放钩也真是起不到作用。因为庖天下的刀子可以直接飞过三角形区域,而郁风行的皮条长度也远远超过这个三角形的边长。现在的齐君元其实已经退无可退了,所以只能是主动冲杀出去,就像薛康一样,否则就是挨打等死的状态。
就在齐君元犹豫是否应该拼死冲一把的时候,一个灵巧的影子飞入了三角形区域之中,未等看清那扑腾的影子,齐君元已经从它的叫声中辨别出了那是只黄快嘴。
黄快嘴一出现,齐君元立刻想到了哑巴,所以他确定了自己刚才的判断。刚才阻止那些尖叫的的确是某种特别的弓弦声,而且是哑巴的弓弦声。但是从刚才的杀局来看,哑巴应该事先就和庖天下、郁风行商定好的,他们是一路的。所以就算确定哑巴会出现,那也对齐君元没有什么好处,最多也就是不协助二人对自己下手。但一般而言度衡庐的命令无论谷生谷客都是不敢违抗的,所以哑巴联手庖天下、郁风行一起对自己下手的可能性会比他袖手旁观更大。
果然,紧跟着黄快嘴的飞入,一个健硕的身影奔入了树影遮掩的黑暗,齐君元眼角余光微微一瞄便认出是哑巴牛金刚。而几乎同时,从另一个方向也有一个影子纵飞而至,这个齐君元瞄都不用瞄,便已然确定那是怪兽穷唐。刚才飞纵在树木间隙中咬住鹰狼队先遣卫头颅拗断他们脖子的正是这只怪兽。
哑巴人还未站住,嘴巴里已经有“嘘”声如同哨音如同鸟鸣,那是在逗弄黄快嘴说话。“刺头已定,要见随意。”黄快嘴发出简单的一句人语。
一场必定有人会被毁灭的杀戮风暴在一只鸟发出简单的人语之后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庖天下和郁风行就像动都没动,即刻就要发出的月牙芒和长鞭便已经藏回了身体的隐蔽处。而齐君元在清楚自己再逃一劫之后,反而显得有些慌乱,收拾那些撒落满地的钩子时,明显有些不够自如。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面对死亡时他也许只有下意识的挣脱和反抗,根本没有闲暇考虑害怕和恐惧。但是事情过后,他会非常后怕。在面对一个未知的前途时,则会更加恐惧。而现在齐君元恰恰是两种情况都有,他刚刚从一个转瞬间便尸横荒野的境地中侥幸逃脱,但逃脱的代价是要去见某个刺局的刺头。那会是一个怎样的刺局、怎样的刺头,等待自己的会不会是比今夜更加险恶的处境?
在一个平坦地带的无人民居里,齐君元见到了唐三娘。这地方周边都是大片农田,是对于周军和南唐军都便于发起冲锋攻击的区域。所以双方军队都不抢先进入,先进入的反会成为对方明显的攻击目标。而这里本来就居住不多的老百姓都意识到极大的危险,所以很早就跑得一个不剩。
如果只是见到唐三娘,齐君元不会有一丝意外,一个身份地位不是非常重要的谷客更加适于随便调用。但是唐三娘这一回竟然是一路的刺头,这就让齐君元不能不感到意外了。当从唐三娘口中知道她这次做的是什么刺活儿时,齐君元就不仅仅是意外了,而是非常的震惊。
齐君元和唐三娘前段时间在一起经历了许多凶险境地,也一起做成了震惊天下的刺局,所以对唐三娘的手段技艺很是了解。不是齐君元看不起唐三娘,就他在离恨谷的所见所闻可知,唐三娘的用毒手段并非非常高明。就好比她在上德塬用的毒火球,平时用的大帕子,广信城外攻破“密网拖虾”的毒血淋,都是有很明显的先手迹象或动静的。老江湖一眼就能有所觉察、提前防范,不像离恨谷药隐轩其他一些高手那样可以做到无声无色杀人于无形。她的隐号为“氤氲”,其实正说明了她这方面的不足。
再一个唐三娘只是一个谷客,布局做刺活儿的经验和技法相对而言是较欠缺的,按理不足以担当重要刺活儿,更不要说做一路重要刺活儿的刺头了。而这一次的刺活儿难度绝对不在齐君元刺杀齐王和刺杀李弘冀之下,甚至还要更胜一筹。因为刺标是大周符皇后,一个久居深宫且有重重最高级别防护的刺标。所以唐三娘被委以刺头,齐君元觉得此中必有特别缘由。或者她只是作为一个露相的傀儡,真正做局的人躲在暗处。
“之前已经有伏波的和洗影的蜂儿在大周做了手脚,用诡惊之术将符皇后逼出深宫。但是她的身边防护十分严密,根本无法靠近到她身边千步范围之内,就算是最强大的弓弩都无法远射到这样的距离。所以这个刺局最先要做的就是缩短这样的距离,能够让我们的人靠近符皇后的身边。”唐三娘一本正经所说似乎全是别人告诉她的。
“找你做这活儿,就是因为你是女的,有接近符皇后的可能。”齐君元马上从唐三娘的叙述中找到结论。
“是的,只要能让我接近到符皇后二十步之内,我就有把握将她一击刺杀。”唐三娘很自信,但是这种自信是要用生命作为代价的。因为就算能接近到这样的距离,并且成功刺杀刺标,她自己也再没有任何可能逃脱生天了。
“你不可能接近到这样的距离,就算真的接近了,也绝不会给你出手的机会。像符皇后这样的身份,身边不会缺少绝顶的高手,甚至连贴身伺候的宫女都可能是厉害的练家子。”齐君元对自己的分析也很自信。
“正是因为这个,所以才让我做了刺头。也是因为这个,我才要求做这刺活儿之前见你一面。”唐三娘的语气有些哀伤。
齐君元眉头微皱,眼珠一转:“我知道了!他们是要你以身为局,舍命而刺。莫非你是打算将自己做成毒血淋?可是那样不管最终能不能刺杀成功,你都必死无疑!”
“齐兄弟,你真的很厉害,猜得一点儿没错,要想成功,恐怕只能用这一招才行。不过是死是活这都是我自己愿意做的,因为不管此局能否做得成功,离恨谷都将替我完成一件久求未成的心愿。”
“你有什么心愿不能自己去完成,一定要用命来换?”
“唉,我最初加入离恨谷其实就是为了这个心愿。原先我嫁个丈夫是药农,婚后没几个月就在采药时意外坠崖身亡,只给我留下一个遗腹子。从此这个儿子便是我生命的全部意义,但是老天弄人,他在三岁时偏偏误食剧毒的‘西天霓虹菇’,我为了救他一命才入的离恨谷。因为有儿子拖累牵挂,只能做谷客而不能做谷生,而离恨谷也只是以药吊住我儿性命,并不答应将他所中毒性尽解。”
“没想到你竟然是因为这样的缘故加入离恨谷的?你研习药隐轩技艺,就是要找到尽解儿子身上毒性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