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亭长的表情和话音让人很明显地感觉到他还没有达到自己的目的。
“还有什么?”德总管脸色一沉,语气顿时凌厉。
“没有了,没有了。”亭长弯腰打躬退了回去。
齐君元被带进了沐虬宫大门,举目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片浓浓雾气盘绕。雾气之中,隐约还可以看到石墙石柱。
这时候有侍卫过来给齐君元扎上了一条蒙眼巾。这是齐君元完全没有料到的,之前听亭长讲述汤山县令进沐虬宫的情景,没有提到要扎蒙眼巾。即便那样,县令也只是像齐君元一样隐约看到些石墙石柱。而现在是将齐君元眼睛蒙起来,那么进去后他将看不到一点东西。如果到达的位置是在雾气包绕之中的话,他最后可能连方向都无法识别。
被蒙上眼睛后,齐君元尽量将心境放得平稳,利用自己的特点把心跳放缓。既然面临的是无法改变的状况,那还不如定下心神顺应而行,从中寻找机会。现在无法再依靠自己的眼睛了,那就采用后续计划,凭着其他的感觉和能力来达到目的。
有护卫一左一右地架着齐君元往里走,被蒙着眼睛的齐君元首先能感觉到扑面而来的一团温湿,这肯定是进入了温泉泉眼散发出的水雾之中。然后便是不断的折转,按县令所说,齐君元估计现在应该是进入到一个迷宫般的布置中了。而这个迷宫很大的可能就是那些石墙石柱组合而成的。
虽然心境平复得很好,但此刻齐君元还是不免有些紧张。除了因为被蒙眼睛连迷雾中的情景都不让他看到一点外,还有两个细节也出乎他的意料,而这两个细节让他的后续计划也成了泡影。
一个细节是所走路面竟然都是硬石铺成,他光脚无法在转折拐弯处刮擦留下什么痕迹。而他原来准备用来留味寻迹的一块臭干蜡,是嵌在鞋子底的。但是进沐虬宫时鞋袜被除,所以这一个设置成了无用的准备。
再一个他觉得李弘冀不管如何的心情,像他那种身份的人肯定是笃定稳重的,自己应该是在护卫看守和牵引下慢慢进入宫里。但是齐君元没有想到进来后两个护卫架拖着他一路疾走,也不在意他刚从山上树丛中钻出,浑身的灰土草屑。这其实并不能说明沐虬宫里的护卫粗暴急躁,而是因为李弘冀很急于见到这个刺客。这也难怪,如果能够认定这是真正的刺客,并且找出指使者来,那么李弘冀就能罪责全无,立刻恢复原有身份和权力。但如此急切的态度对于齐君元的计划而言是有利有弊的。有利的方面是李弘冀的这种心情可以进一步保证这次刺局的成功。有弊的方面则是直接导致齐君元无法凭记忆记住迷宫中每一段转折拐弯位的方向以及这一段的步数,而这带来的后果有可能直接导致刺局的失败。
很快,齐君元被拖架着穿过了雾气迷宫,而他在这过程中却没有获取到一点有价值的信息,更没能留下丝毫能够起作用的记号。这个时候他不仅心里有些慌了,而且已经开始担心自己设计的刺局最终能否成功。如果无法知道身后的雾气迷宫进出的正确路径,那么所有的努力都可能会前功尽弃。
“就是他吗?”有人在问。这问话让齐君元一下子将思绪收了回来,暂时忘记了自己现有的不利。
“正是他。”旁边有人在回答。齐君元能够听出,这是刚才交接他进来的那个高手。同时他还马上意识到,这些人对话之间并不用尊称。这其实是一种很好的保护形式,特别是面对一个并不了解的刺客高手时。
刺客行刺局的方式千奇百怪,所拥有的刺杀技艺也都匪夷所思。所以不要以为面对的是一个披枷带锁的刺客,说不定他就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给予目标必杀一击。被关在枷笼里的裴盛就是一个极好的例子,所以杜绝这种意外的方法就是让刺客根本不知道谁是目标。而如果对刺客的防卫能细致到这一步的话,说明沐虬宫中对李弘冀的保护绝不是御前带刀侍卫这一层次做主的,负责这方面的人应该是刺行中的高手。这一点再次出乎齐君元的预料,他想到保护李弘冀的有江湖高手,却从没想过会有刺行高手。这刺行的高手会是来自哪里的呢?
“他有证据证明自己是刺杀齐王的刺客吗?”又有人在问。
“我说的话就是证据!”齐君元这次没等旁边什么人答话,便主动接上了话茬。今天舍了性命进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说出一些要说的话。而且他的时间是计算好的,所以把握住先机很重要。到现在这地步,齐君元的心境索性放松了,心跳也平缓了。且不管连续出现的意外能不能够让他的刺局成功,他都应该按自己原来的计划进行下去。意外或许会导致最终的结果不能如愿,但如果不按计划进行的话,设计的刺局现在就已经失败了。
“你认为你说的话能让我们相信吗?”
“肯定能,因为你们当中有刺行的高手,我只需说出我刺局的过程,自然会有人来证明我所说的真实性。”齐君元说完这话之后,不等对方有什么表示,就主动将自己刺杀齐王的过程说了一遍,特别是在轿子上下毒垫杆设机巧的那一段,他说得非常详细。
齐君元说完之后,周围非常安静,似乎所有人都还未曾从他的叙述中将思绪收回。但齐君元知道有些人此刻肯定在心中快速地思考着、推断着、确认着,也有人在疑惑着、等待着。
当等待的人得到确认后,有人发话将齐君元的蒙目巾去掉。这举动意味着齐君元给自己的证明得到了认可,同时也是承认了齐君元的价值。但不是刺客的价值,而是替李弘冀洗清罪名的价值。
齐君元心中暗自度算了一下,到现在为止,时间仍在自己最初的控制之中。
“你为何要刺杀齐王?今日来此地的目的又是为了什么?”有人在喝问齐君元,但齐君元对于这个问题根本没予理会,而是先适应一下刚刚撤去蒙眼巾后的双眼,然后抬头往四周扫看一圈。
这位置的情形跟亭长从汤山县县令那里听来的差不多,是一处空旷的场地。齐君元面对的是一座砖砌阶台,这种阶台在宫院中的作用其实不大,平时也就是沿阶摆放些花盆花缸作为装饰。难得地才会在上面放个酒桌椅共饮,凭高沐风抒怀赏景。而沐虬宫中的这个高台除了和一般宫院的同样作用外,它其实还有一个特殊的作用,就是欣赏周围泉眼蒸腾翻滚的袅袅雾气,亭台楼阁、树木山石之间雾气缭绕,那就仿佛仙境一般。
虽然面前就是阶台,虽然阶台上站了很多的人,但齐君元却没有马上往上面看,而是先看向周围的房屋、花墙,还有花草山石。这除了是要先了解一下周围的环境外,还有就是为了更好地适应一下视觉,恢复瞳孔的正常感光度,以便能够对阶台上站的那些人作出准确的辨别。
周围的环境也和汤山县县令所说一样,看不到太远。只近处的一些建筑和庭院布置可以看清楚,再往远处就都是雾气笼罩。但齐君元是专攻匠术机巧的刺客,所以他知道如果站到面前的阶台上,应该可以看到更多更远的景象。
于是齐君元把扫视的目光收回,转到了阶台上。阶台上站着不少人,而且很散乱。除了站的台阶位置不一致有高有低外,还因为这些人的服饰各不相同。
齐君元前几次从很远距离见到的李弘冀都是身着华丽高贵的服饰,而这些人中并没有衣着服饰与吴王李弘冀身份相配的人。难道李弘冀不在其中?只是让一群手下来盘查自己?按理说这不应该呀,一个可以洗脱自己罪名让自己重新有希望继承南唐基业的关键人物出现之后,李弘冀怎么都不可能这么镇定,否则也不会让手下急急地拖架着自己进来呀。
虽然情况和自己想象的不大一样,但齐君元并没有慌乱。因为李弘冀的外形已经像件瓷器一样深印在他的脑海里了,即便服饰有所变化,他都自信自己可以从大概特形和一举一动中将其辨认出来。还有,即便辨认不出来也关系不大,只要李弘冀在现场,只要李弘冀可以听见自己说话,那么自己的刺局就一样可以实施下去。
很轻松地,齐君元便在那一群人中找到了李弘冀。他从没见过李弘冀的面容是什么样子的,但他却远远地看到过李弘冀的身形是什么样子的。那是一个有着特别之处的身形,而齐君元就是因为这样的身形才采取如此大胆的方式进入沐虬宫的。
“问你话呢,听到没有?”有人又慢悠悠地提醒齐君元一句。
齐君元听到了这句提醒,于是立刻将目光锁定那个提醒的人,因为他曾在上德塬与这声音论战过。当时虽然因为夜色昏暗并未将说话人的面容看得非常清楚,但他却很清楚地记得这个声音,并通过这个声音确定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人。
对于齐君元来说,这个人又是一个意外。他虽然通过所送菜品的配料看出李弘冀身边有不少高手是来自蜀国的,却怎么都没有想到不问源馆的丰知通会在这里。而不问源馆可以将易水寒的当家人物留在金陵保护李弘冀,由此可见李弘冀与蜀国暗中有着极为亲密的关系,所以之前的一些推测就对应上了。而有丰知通在,沐虬宫中能对刺客做到如此细致严密的防护也就不奇怪了。不过丰知通这个意外最大的威胁还是对于齐君元的刺局而言的。有丰知通在,计划能否顺利实施,每一个步骤能否成功能否持续,这些全都变成了未知数。
齐君元眼珠转动了一下,就这样一个动作过程中,他便再次度算了一下自己必须掌控的时间。应该还有多说几句话的时间,或许可以用几句话扰乱丰知通的心境,削弱他的一些辨识能力。
“咦!有趣了,蜀国不问源馆的丰知通丰大人怎么成了沐虬宫中的护卫?”齐君元故作随意的样子。
“的确有趣,一个路过上德塬的过客竟然成了刺杀齐王的刺客。”其实丰知通也早就通过齐君元的说话声将其认出。
“丰大人入南唐莫非是将宝藏皮卷护送给太子的?”齐君元快速切入重要话题,因为他知道自己多说不了几句话。而一提到宝藏皮卷,几乎所有的人都微微动容,可见这是一个极具吸引力的话题。
“宝藏皮卷不问源馆得而复失,虽紧紧追踪却未能再得。”丰知通说的是事实,这是为了撇清自己与宝藏皮卷的关系,因为这件东西觊觎的人太多,搞不好就会惹腥上身。
“因为未能再得,所以你才会找借口主动留在太子身边的吧,呵呵。”齐君元越说状态越随意,就像他的隐号一样,可以随意地利用一切作为杀人武器,而他现在利用的就是语言。
“这话是什么意思?”李弘冀终于忍不住了,往前走了半步问道。
“哈哈哈,提到宝藏皮卷,太子终究是捺不住说话了。”齐君元笑得很得意很张狂,有着一种将一切都掌控在手的气势,“广信防御使吴同杰被刺杀之时,刺客露出了宝藏皮卷。一个能够以那么周密手段在众多官兵中刺杀防御使的刺客,怎么可能拉拉扯扯中就将如此重要的皮卷掉落出来?所以只要有点经验的人都会认为这一行为是故意的,是要从军信道传递消息,让接受皮卷的人立刻接应。而各方秘行组织都认为,从军信道传递的消息,能最快最直接得到的是太子。”
“这说法太过牵强,如果刺客已经携带着皮卷进入南唐到达广信,而且最终是要交给太子的,那又何必故弄玄虚搞个大动静将皮卷显形呢?只需继续暗中携带传递就是了。”丰知通并不承认齐君元的说法。
“你刚才已经说了,不问源馆得而复失后紧紧追踪。当时南唐夜宴队在广信设兜围堵盘查,另外还有大周鹰狼队、楚地一众聚义处也都在围追堵截。如果你是那个携带皮卷的人,能有几分信心闯过这重重危机?而随后那携带皮卷之人销声匿迹了,你不问源馆便认定是有太子的人接应,也断定不管如何辗转匿形,皮卷最终会送达太子手中。所以这才找借口到太子身边,其实是为了截夺皮卷。”
死无证
不管齐君元的话是推断还是杜撰,在别人听来却是极有道理,于是在话落之后,李弘冀手下看不问源馆的人的眼色立刻有所改变。而丰知通虽然清楚齐君元这话是存心挑拨,却也心中慌乱、百口难辩。因为他自己也觉得护着赵崇柞到金陵说出去就是蹊跷之事,更何况赵崇柞离开之后仍将自己留在金陵保护李弘冀,真的难以理解也难以说清其中原委目的。
此刻反倒是李弘冀显得极为镇定,因为他是当事人,他最清楚其中一些情况的真伪:“可是我完全不知道那皮卷的事情,即便从军信道传递信息我也不会有任何反应。所以你的说法根本不成立。”
“哈哈哈,这件事情根本不需要太子知道。”齐君元笑得更张狂了。
李弘冀愣住了,眼珠急转之间他感到一股凉气从小腹往上蹿动。因为他突然间意识到了一种情况,那就是自己从很久之前就有可能被别人加诸了某种危机,而自己置身危机之中却始终不觉察。李弘冀感到了害怕,事实上也真的太可怕了,自己浑然不觉的危险才是真正可怕的危险。
“莫非那个皮卷是假的,只是为了陷害我?让别人认为这个皮卷最终到了我手里,将所有矛头都指向我。”李弘冀问这话的时候心里一阵阵地发颤。如果李璟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认为自己私藏宝藏皮卷,心有所图。如果其他国家的秘行组织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会设法从自己手中夺走皮卷,比如蜀国的不问源馆。
“对了一半也错了一半,陷害你是肯定的。但那皮卷不是假的,而是真的,否则怎么可能骗过一些心思缜密、辨别力好的高手。不过皮卷也真的没准备给你,所以才会一显相就立刻销声匿迹了。”
一旁一直在思考的汪伯定猛然醒悟了一般:“陷害!我知道了!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陷害太子,而且是从很早之前就开始了。对皇上不利的字画,牵扯到与我相熟的慧悯大师。烟重津故意被你们擒获的刺客,重刑之下吐露的几个字。还有被你们刺杀的齐王,不管从获得利益还是从被刺的时机,都是为了嫁祸于太子。你们的目的是要太子丧失拥有的军权,从而使得南唐军力无法与其他国家抗衡。”汪伯定江湖人称天机军师,这名号不是虚得的,从刚才这番话里便可以听出,他不仅能够在稍加提醒后立刻想到许多有牵扯的事情,而且能够从不同层面来分析这些事情的真相。
但是齐君元对汪伯定所说却不置可否,只是淡淡地说了句:“晚了,都太晚了。”
“晚了?不晚!你不是还在这儿吗?只需你在父皇面前说清一切,一切都将立刻逆转过来。”李弘冀此刻才真正显露出他该有的威仪,双手后背,腰直胸挺,目光如电,那是一副很傲然、很笃定的气势。因为他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再次抓住了改变自己现状的转机。
“哈哈哈!”齐君元的笑声狂妄放肆,“你们都已经知道我刺杀齐王是为了嫁祸给太子了,那么这一趟我自己找上门来,你们不会觉得是要替太子洗脱罪名吧?哈哈哈哈!”
李弘冀虽然还是那副很傲然的姿态,但是就在齐君元的狂笑声中他脊背处的肌肉开始绷紧,硬邦邦的,只能感觉到酸胀。而且这酸胀感还沿着后脑直冲上头顶,使得头皮发麻,太阳穴发烫。这是一种紧张所致的反应,思维的紧张带动了身体的紧张。虽然只是一点信息穿透思维,却使得身体在一段时间内无法自如动作。
穿透李弘冀思维的信息非常清晰,这是从齐君元前面所说的那些事情中透露出来的,也是从齐君元这种狂妄的态度中透露出来的,更是齐君元话外之音表达出来的。刚刚蓦然惊觉很早之前自己就已经陷入可怕危机的李弘冀,此刻再次蓦然惊觉。面前这个自己急于见到且未加太多斟酌就匆匆带入的刺客,他的到来绝不会是为了给自己带来幸运,而应该是要带来更大的危机。
“我被带进来时,在二道亭、营围大门口都叫明自己是刺杀齐王的凶手了。按理说现在整个汤山峪营围以及外面的两道亭卡都已经知道刺杀齐王的刺客进了沐虬宫和太子商谈事情了。但我告诉你,这事情传播得比你们想象的要快要广,现在汤山县、金陵城里应该都已经传开了。估计不用多久,就会传到皇上和众多王公大臣的耳朵里,呵呵,也不知道他们知道这事情后会是怎样的想法?”齐君元此刻说话已经不再度算时间,而是在感觉身体内部的变化。
“是的,这会对太子很不利,可以让太子在冤屈中陷得更深。但是,好在你在这儿了,那么我们总有办法将不利变为有利。”汪伯定其实也已经感觉到不妙,但他仍想在气势上压住齐君元。
“不要太高估自己,在烟重津被你们擒拿住的刺客,押入秦淮雅筑后遭受费全和蔡复庆的百般刑审,但最终你们好像并不曾有办法得到丝毫有利的东西。”齐君元此刻已经真切地感觉到身体的变化了,他的气息开始变得急促,额头上有细汗珠沁出。
“刺行中有专门练习耐受力熬刑的高手,秦淮雅筑中刑审的刺客应该就是的。他们可以用最逼真的刑审结果来嫁祸给别人,设置借刀杀人的刺局。但你不是这样的刺客,从你的手形、身形、眼睛可以看出,你是工于机巧的刺客。所以要抓住你的弱点下手是很容易的,而你却很难有撑住的可能。”丰知通在旁边说话了。刚才齐君元以一个几乎无法反驳的说法离间了丰知通和李弘冀的关系,让丰知通一下处于十分尴尬的地步。但丰知通很快就从不安中恢复了状态,他觉得现在的关键是要将齐君元压制住。那么这个刺杀齐王的刺客除了可以证明李弘冀的清白外,也可以证明自己留在李弘冀身边的意图也并非像他所说。
“呵呵,丰大人不愧是刺行出身的绝顶高手,视无偏差,一语中的。呵呵,厉害,果然厉害!”齐君元的笑声似乎比刚才要弱了许多,而且转而对丰知通大加赞赏,让人觉得似乎是气焰被打压了下去。
但是丰知通却不这么想,齐君元此刻能这样夸赞别人,反而说明了他完全没有将自己的压制放在眼里。那是一种讥讽、一种嘲弄,是在告知对手所有一切仍在他的掌控之中。
齐君元试图抬起手臂擦擦汗,但只微微一动便意识到有镣铐锁住。所以他的手只抬到木枷的位置就又无奈地垂下,然后艰难地甩甩头,试图将脸上的汗水甩掉。
甩了几下头的齐君元头发有些散乱,脸色也有些发青。这时候丰知通才意识到,沐虬宫中虽然有温泉泉眼的水汽雾气蒸腾而显得比较温热,但在这春寒未曾尽退的天气里怎么都不该热得如此大汗淋漓。
丰知通没有动,但心里却是一阵狂跳。他觉得自己可能已经看到了真相,一个自己没能及时阻止而现在已经没法阻止的真相。其实最初让面前这个刺客进入汤山峪围营、进入沐虬宫,就已经注定他这一趟做的局成功了。而现在,除了震惊面前这个刺客的无畏,感叹所设刺局的意外,真的已经没什么可做的了。
“呵呵,我的确不是个能耐刑审的刺客,但我却是个不怕死的刺客,是个很容易就死去的刺客,更是个可以用自己的死来将值得陷害的人置于不复之地的刺客。”齐君元说话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笑声也更加无力,就像强行憋出的。
李弘冀的身形变得更加僵硬,他现在不仅是脊背僵硬发酸、头皮发胀发麻,而且胸口处还被一口血气堵住无法通畅。这种感觉有些像临刑的犯人,而且是受了冤屈无法申冤的犯人,完全被绝望和苦郁笼罩。
“呵呵,刺杀齐王的刺客来到沐虬宫与太子商谈事情,然后被毒死在这里。一个死去的刺客不但不能为太子洗脱任何罪责,反会将所有模棱两可的罪责全部坐实。太子,你觉得我这一招如何?是不是将刺杀齐王的效果发挥到了极致,呵呵、咳咳。”说到最后时,齐君元的笑声变成了咳声,而随着咳声,鼻孔中两股血直窜出来。
李弘冀身边护卫及丰知通手下不乏擅长用毒、解毒的高手,他们一眼便看出齐君元这种状态是剧毒药性发作。但是这些高手都没有试图抓住最后的机会去解救齐君元,保住他性命来为李弘冀洗脱罪名。并非他们不想,而是因为他们都很清楚已经没有救回的可能了。齐君元从被二道亭的亭长抓住后就再没有机会服下毒药,所以这毒药应该是在更早的时候就服下了。这么长的时间,毒药药性已经渗入五脏六腑,混入血液流遍全身,不是金针药石可以解救的,除非仙丹神药才可能有回天之力。
齐君元仍在笑,只是笑容很是扭曲。一双眼睛越睁越大,但眼珠却是定定地不再转动。眼眶中有鲜红涌出,不知算泪血还是血泪,在面颊上顿时画出数道殷红。
李弘冀气塞面燥,但心里却是凉透。齐君元让他吃惊,他从未想过世上还有这样的刺客,为了陷害别人,可以如此从容地以自己的生命作为代价。齐君元还让他绝望,他知道刺杀齐王的刺客此时此地中毒死在自己面前意味着什么,将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后果。
齐君元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灰黑,嘴巴里不时有紫黑的浓血涌出。他的身体也开始支撑不住镣铐枷锁的重量,上身开始垂下。但他的头颅却依旧艰难地抬起,依旧盯着李弘冀笑着。灰黑的笑脸,上面全是眼睛里流出的殷红血道。不时有紫黑的血随着呼吸从鼻孔中窜出,从嘴巴里涌出。喉咙间也再发不出笑声,只有嘶哑的沙沙声,像垂死的吐气声。这是一幅很诡异的景象,不!这更是一幅恐怖的景象。
李弘冀的身体终于动了,这是付出极大努力后,意识强行突破肢体僵硬麻痹的感觉后才有的动作。当然,也可能是齐君元帮助了李弘冀,因为他临死的恐怖样子让李弘冀不忍再看,这才强行侧转身体、扭过头去。
齐君元喉中像是被血块堵住了,在发出几声急促的干号声后颓然倒下,身体蜷曲,不停抽搐。而这抽搐也是非常短暂的,很快就停止了、平静了。要是没有齐君元这具尸体,就像从未有外人进入过沐虬宫一样。但事实上齐君元进来了,而且他的到来他的死将会给一些人带来完全不同的命运。
架拖齐君元进来的护卫走了过去,用手背探试了一下齐君元的鼻息,确定没有气息后,直起身来朝着阶台上摇摇头。
但是还没等阶台上的人做出任何表示,刚才一直站在齐君元身后的德总管也迈两步走过去。他也弯腰伸出手去,但没有试鼻息,而是摸到齐君元脖颈一侧的大动脉。脖颈大动脉是个极为敏感的要害部位,可以直接测试到心跳。江湖中有人会运用闭气等方法来装死,但类似闭气的方法却不能让心脏停止跳动。而且一般而言,不管什么人都不会放心将自己如此要害的部位放入别人手中,特别是高手。就算是控制力极强的人,一旦被触摸到这种部位,肢体神经末梢也会不由自主地出现些反应。
德总管的手便抚在齐君元的脖颈大动脉上,但是没有一点反应。心跳没反应,身体也没反应。但德总管并没有就此罢休,他食指中指并拢加力往齐君元颈脉微微切压下去,但心脏和肢体还是没有反应,唯一的反应是体温在明显地快速下降。这时德总管才收手,站起来朝李弘冀说一句:“死了。”
李弘冀心中有瞬间的痛感,他感觉德总管这个“死了”好像是在说他。这也难怪,刺客死了,故意死在沐虬宫,死在自己面前,其目的就是要他李弘冀也死了。虽然他死的不会是**,但未来、精神、希望的死去,有时候比**的死去更加痛苦、更加悲惨。
“唉!”李弘冀发出一声无奈的长叹,旁边人都可以从中听出些凄苦味道。“德总管、汪先生,你们几人随我到舞云殿,商量一下下一步对策。”李弘冀下了台阶,径直往一处雾气缥缈的大殿走去。此刻人们会发现,年轻豪壮的李弘冀肩背忽然之间显得有些佝偻,下台阶的每一步都是整只脚掌着地,很是沉重。
汪伯定和几个人赶紧跟上了李弘冀,德总管跟在最后。丰知通犹豫了一下,便也迈步跟了上去,但最后的德总管停住了脚步,回身站定,双目看定丰知通。
丰知通当然知道德总管这是什么意思,他马上停住了脚步。不仅停住了脚步,而且果断转身,做出一个手势。于是在场所有不问源馆的人都退出了,回到他们指定的住处。丰知通的处理方式是极为妥当的,当别人对你有所疑惑时,安静地避开既可以澄清自己又能让别人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