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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刺杀齐王

“如果大周未曾对北汉、大辽动刀兵,我国提税后,他可能会遣使商榷此事。但是北征之事被阻,北征大耗财物粮草。大周国内又粮盐飞涨,资物紧缺。这些危机皆由我南唐提税造成。按周世宗的性格,他是情愿闷声咬肉的饿狼疯虎。越是不遣使修书,越说明了他要动兵马干戈。”

韩熙载在一旁虽然始终未说话,却是在不住地点头。他之所以会想尽办法暗中支持李弘冀,就是因为李弘冀所具备的军事、政治能力,可以让南唐强大甚至一统天下。

“那现在我南唐该如何应对?”元宗李璟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就目前而言,大周国内经济窘迫,兵力粮草不足以同时对两国开战。所以水军顺江而下后便销声匿迹,陆上虽势作急攻潢县、寿县,也是似动未动,遇阻则退,并不接斗。所以其真实目的并非要立刻对南唐开战,而是以假势制压我南唐。防止我国和蜀国联手,怕我国乘其攻蜀之际从背部偷袭大周。除了军事上的制压,另一手段便是以刺杀制造恐慌和骚乱,之前广信的刺杀,然后金陵城中连续几次对齐王的刺杀,应该都是策略之一。”说到此处李弘冀停了一下,然后挑眉咬牙,“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主动出击,利用大周与蜀国战事胶着之时夹击大周,趁其国内民心慌乱、经济衰萎,一击使其一蹶不振,再无扑咬别人之力。”

“不可不可,大周毕竟宗主之国,此举乱了尺度。”“我国与蜀国不同,我攻大周,吴越必定夹攻我国。”“不止吴越,西边还有楚地。”“大周不能动,有它挡住北边北汉、大辽,也算是我南唐的一道屏障。”……众臣纷纷而言,意思大同小异,都是阻止南唐参与战事。这可能是以往多次战事南唐都是吃亏多、得利少,让这些朝臣都心有余悸、丧失信心了。

“以狂龙之势斗恶虎,鱼虾、虫虻岂敢乱轻动。反是你慵懒昏卧,宵小都来乱舞。”李弘冀坚持自己的决策。他觉得只有抢先揍了一个强大的对手,而且把强大的对手打出了血、打得不能动,那么其他所有的对手才会害怕。而现在那个强大的对手正和别人纠缠着,正是从背后给他拍砖的好机会。

“此事再议、此事再议。动刀兵必见其利,对大周开战无利可图只会招灾。而且我国近几年财难积、资不丰,不到万不得已不宜动兵。”李璟向来是个不做无把握之事的人。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大,随着时局的微妙,他已经变得更加谨慎小心。

“父皇,这是紧迫之事,关系到我皇家社稷。战则得利,不战则灾。而且现在是关键时候,机会稍纵即逝……”李弘冀想继续说服李璟,但李璟已经起身退朝。

朝堂上一切的一切李景遂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虽然他并没有就此改变刺杀自己是李弘冀在背后操纵的观点,但他却认同了李弘冀对时局的分析。李景遂心中觉得,要想南唐社稷振兴,李弘冀是李家子孙中唯一合适的皇位继承人。而站在李弘冀的角度考虑,有些关于社稷大局的策略要想付诸实施、达到目的,成为唯一的皇位继承人也是一种需要。

李景遂的沉默持续了好些天。就在家里人觉得他这是因为刺客夜闯秦淮雅筑后遭遇惊吓而落下的毛病,准备请医生给他治疗时,李景遂却突然间活泛了过来。不仅是活泛过来,而且眼烁精光、气朗声清。一个人在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并且最终突破之后,身心都会出现一种高层次的提升,这就像修炼之人突破了一层重关一样。

“来人,去八珍楼定下全套食八珍、色八珍,准备好后直接送至太子吴王府。告知太子,今晚我将亲至府上,请太子饮宴。”李景遂状态恢复之后立刻吩咐手下去办这样一件很不合规矩的事情。

自己请宴,却不放在自己府上,而是将所有用来宴请的佳人佳肴送到客人的府上,然后自己过去和客人同欢。这虽然不合规矩,甚至还有些怪异,但对于李景遂来说却是一种完全表明自己诚意的做法。李景遂心中始终认为是李弘冀暗中操控刺杀自己的,所以他主动过府请宴,将自己送上门去。这样当自己将考虑良久的决定说出,才能让李弘冀真正相信。因为只有做出这种决定,齐王才不必再担心李弘冀的刺杀,才敢这样主动地前往一个对自己生命存在威胁的人家里去。

对于李景遂的做法李弘冀确实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心中忐忑。他不知道李景遂这有些怪异的做法到底是什么意图。刺客夜袭秦淮雅筑自己没有任何作为,追捕逃脱刺客自己仍不曾有任何作为。早朝之上自己带些牵强地将刺杀齐王之事推给大周,其实他自己知道,大周真要制造恐慌和骚乱可以直接刺杀元宗。如果刺杀元宗难度太大的话,哪怕刺杀他李弘冀或者其他兵部要员、边防将帅都比刺杀齐王效果更好。

但是让李弘冀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景遂主动来到太子府是为了向他表明一件天大的事情,一件天大的好事情。

李景遂才饮一杯便直接说明此番过府宴请的意图。他直言告知李弘冀,自己不会继承皇位。近日里他便会找合适的机会向皇兄李璟奏明,请求再次昭告天下,收回让自己继承皇位的成命。即便李璟觉得再次昭告天下有出尔反尔之嫌,有损皇家颜面。那么李景遂也会在诸位王公大臣面前立誓,将皇位继承权让给李弘冀。只希望李弘冀能够大展龙威、奋发图强,将南唐基业经营到最强。

李弘冀听了李景遂的话先是震惊不已,随即激动万分,豪气翻滚,噙泪与齐王连干三盏酒。叔侄二人以往所有的纠葛芥蒂全随这三盏酒化为乌有。

这一晚,屋外细密春雨绵绵落下,但丝毫未曾影响这叔侄二人的兴致。无论齐王还是太子,他们今晚的酒应该是喝得最放松的。李景遂觉得自己脱去了负累,了却了被刺杀的担忧。而李弘冀知道,只要李景遂放弃了皇位继承权,那么自己在南唐的分量将会猛然提升一倍,甚至更多。那么自己的一些宏图大志和实际手段将会得到大家的支持并付与实施。

酒酣至三更,齐王这才摆轿回府。李弘冀亲自恭送至府门外百步,并且站在雨中直到齐王的轿子和护卫队消失不见才转身回去。这是李弘冀对李景遂从未有过的恭敬,因为今晚他觉得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个亲叔父,还是一个知己,一个恩人。

但是就在翌日清晨,解脱了的李景遂彻底解脱了,他死了,是被毒死的。

齐王死之前在太子李弘冀府上饮酒到半夜,随后没再进食过任何东西。第二天刚起便感觉不适,还未等到医生前来诊治,就已经腹痛难忍,很快便七窍流血死去。

从李景遂与李弘冀平时的关系,从李景遂之前遭遇刺杀后一些人对李弘冀的怀疑,再从李景遂死后最大的受益者分析。朝堂上下乃至民间,几乎所有人都非常肯定齐王是太子毒死的。而且整个事件说下来是非常合理的,太子为了成为皇位的唯一继承人,所以多次策划刺杀齐王。因为几次刺杀齐王都有惊无险,所以太子迫不及待只能铤而走险亲自出手,利用设在自己家中的酒宴毒死齐王。

当然,也有有脑子的人觉得此事蹊跷。太子不是傻子,就算他要毒死齐王,那也不会选择在自己府上下手,更不会选在齐王刚刚遇刺不久之后下手。这事情不管从伦理、从国法、从谋略上看,都不应该做得如此张狂明显。

但是不管怎么样,在现有的各种确凿证据、证人面前,李弘冀不是凶手也是凶手了。元宗李璟当即下旨废黜李弘冀太子位,解除他所有兵权,让其禁居于金陵东汤山界内的汤山峪营围。

原本已经希望满满的李弘冀不但瞬间丢掉了所有希望,而且一下滑入深渊。而更可叹的是他这希望失去得太莫名,他这深渊滑入得太冤屈。

就像唐三娘说的,老天会要了齐王的命,就在第一场春雨来临时。但天命还须人为,所以准确些说应该是齐君元他们五个人利用了老天的一场春雨要了李景遂的命。这个刺局真正的设计者和主持者是齐君元,而其他几个人都只是参与者,没有一个知道齐君元的真实意图是怎样的。即便就是唐三娘,也不过是参与到最为重要的部分才多知道了些内情而已。

齐君元是个高明的刺客,他的高明之处是所做刺局缜密、可靠和意想不到。所以莽撞地夜闯秦淮雅筑不是目的,而是步骤,刺杀齐王的一个步骤。而汤吉、哑巴、范啸天、唐三娘都只是这个刺局的组成部分,或者是实施刺局的工具、杀器。他们一同闯入秦淮雅筑中,只是替齐君元完成刺局中所需要的部分,以保证齐君元的中心目的能够成功。不,其实不仅是这四个人,应该还要算上裴盛和六指。他们也应该是齐君元这个刺局的组成部分,他们所做的牺牲甚至还是设计这个刺局的前提。

其实直到李景遂被刺死,齐君元都没有见到过他的样子。但是他曾在樟树街街口酒店里见到齐王的轿子从街上过去,所以可以从抬轿人的腰背负重、步伐节奏以及轿杠的弯曲程度、轿身的摆动幅度,推测出李景遂的体型、身高、体重。而六指之前独自仓促设下的刺局虽被费全看出,没能操作成功,但是他留下的各种设置却告知了齐君元一个详细的构造,齐王李景遂所乘轿子的构造。

一个刺局的设计,是要从自己掌握最多的信息上下手。而现在齐君元了解最多的只有李景遂的轿子,所以综合各种情况来看,他们似乎只能利用那一乘轿子来下手。

但是六指还留下另外一个信息,齐王身边的十目佛爷蔡复庆能够辨出所有刺杀设置和江湖伎俩。只走过一两趟的街道,他都可以发现细微处的异常和不合理,那就更不要说在他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的轿子上动手脚了。所以当第一次仔细查看过六指针对齐王设下的刺局现场后,齐君元下过一个定论:“要刺齐王,必先杀十目佛爷。”

很庆幸的是,就在齐君元下了这个定论后不久,蔡复庆被正在遭受刑审的裴盛刺杀,这让齐君元开始觉得利用轿子实施刺局是有可能的了。于是齐君元再一次去往六指设刺局刺杀齐王的三角地,仔细查辨各个细节。渐渐地,齐王所乘轿子的细节变得越来越清晰,就像一件瓷器似的被齐君元把玩在思维的手掌中。而只要是齐君元把玩在手的瓷器,每一处釉层、每一处麻点、每一处暗纹都是逃不过他的感觉的。于是,一个可以付诸实施的刺局进入了策划和准备。

吸取了之前几次失利和陷入危险的经验教训,齐君元决定不将自己设计的刺局告诉给任何一个人,也不和任何一个人商量,更不让任何一个人发表意见。他只要求其他人运用自己的独特技艺尽量完成分派给他们的局部任务,保证刺局的中心部分可以顺利实施。从以往连续失利的经验来看,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汤吉必须完成的任务是阻挡番羊,最好是能格杀番羊。这其实又是一个前提,因为番羊能够在无形之中觉察到异常和危险的存在。如果不能将其阻止,那么他就有可能会发现刺局中心部分的实施,使得刺局最终功亏一篑。

在整个刺局中,汤吉首当其冲,他是要以最直接的状态与对方高手交手的。而一旦交手之后,无论胜负,他都应该是很难再脱身的。汤吉的来路和目的最初都是对齐君元不利的,所以齐君元并不在意牺牲他。

范啸天必须完成的任务是紧随汤吉往里闯,一旦汤吉对仗番羊失利,要想尽办法用虚境之术尽量拖住番羊和其他高手。

范啸天以虚境阻拦或许可以拖延不少时间,但是拖延的时间越长,他自己也就越难逃脱。秦淮雅筑其他位置汇拢来的护卫高手以及外面的增援兵马会将他死死地围堵在里面。

哑巴要做的是预先找到一条船安放在大石坝处,并让穷唐守住。另外就是利用弓箭弹子的远距离射杀压制对手。一旦范啸天的虚境被突破,他便是又一道阻挡。

哑巴口虽不言心却明澈,天生有着发现危险的敏锐兽性,应对事情也能审时度势极为灵巧。所以一旦觉出情况不对,他会立刻抓紧时机往外逃出的。所以齐君元才让哑巴准备逃跑的船只并让穷唐看住,因为他觉得这三个人中真要有人能逃出的话,哑巴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齐君元要求唐三娘找到一种长时间风吹日晒却不失其毒性的毒料。但药料又必须可以随水而化,然后将其布设到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上。除了这些,她还要做到的就是要能随机应变和齐君元配合好,所有行动要足够利落快速。如果其他人的任务都可以达到齐君元的预期,然后两人行动也足够迅速的话,那么他们两个是最有机会逃出的。

毒轿局

所有准备都妥善完成之后,几个人勇敢地闯入秦淮雅筑,而且没有一个人对齐君元的这种做法提出质疑。即便在加入过程中也有畏惧也有退缩,但他们始终都相信自己执行的真的是一次杀死齐王的行动,也或许他们中有人是假装相信的。但实际上只有齐君元自己知道,这次的夜闯秦淮雅筑不是为了刺杀齐王李景遂,也杀不了李景遂。他的目的只是要进去做一件可以杀死李景遂的事情,即将李景遂的轿子改成可以杀死他的轿子。

闯入秦淮雅筑之后,本该是有很多支路和圈子路的,但齐君元却始终能坚持按正确的路快速外里走。这其实也是从轿子上辨查出的痕迹来判断的。轿子沉重,即便八人抬着也是颇为吃力。当时官家轿夫为了爬坡时可以脚下助力,所穿靴子前后会钉上一根菱形铁条。走平路时铁条并不太着力,爬坡时则可以支撑脚跟到脚尖用力位置的转换。不过这种靴子和平常的靴子差异太大,即便走平路不着力还是会留下些许痕迹,特别是在像秦淮雅筑这种青石板的路面上。这种痕迹原来十目佛爷在时肯定会注意到,但已经是在秦淮雅筑范围内了,估计他也是没觉得这种痕迹会造成后果,所以也就不曾采取措施。

轿厅后半截会断塌,将轿厅中人倾滑入厅尾断口深坑的机关设置齐君元早就知道。虽然他未进过秦淮雅筑,但是进入秦淮雅筑的官员不在少数,跟着官员们进去的轿夫则更多。大街小巷、酒肆茶馆就可打听到秦淮雅筑轿厅口不停轿子、轿夫不入轿厅休息这些情况,因为轿夫们为了显摆会到处闲谈这类事情。但齐君元这个离恨谷妙成阁的刺客,最擅长制作绝妙器具和兜爪的高手,只需这么一点信息便已经可以判断出轿厅中可能有的机关和肯定有的机关。

断口深坑的机关不但齐君元知道,唐三娘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才会假装发现前面有异常味道,装作查找的样子走在第一个主动跌入深坑中。而齐君元也早就做好准备,紧跟其后,在唐三娘跌入的刹那追扑出去,别人眼中那是很自然的救助行为。

齐君元和唐三娘一起从断口深坑滑下,但是并没有跌到坑底。齐君元虽然知道这里有深坑,却不知道坑底会有什么,轻易不敢坠到坑底。所以他在扑下深坑前早就做好准备,一只活指三爪钩,一根无色犀筋,就在他扑下深坑的刹那抓在了深坑口子一侧开板的夹角里。

活指三爪钩是专门为了挂吊东西的。活指关节带有缓冲,可以在重物下坠突然停止时不至于拉断钩子。而单根无色犀筋虽然很细,其力道却足够将他和唐三娘吊在陷坑半空中。更为重要的是,别人在黑暗和混乱中很难发现无色犀筋的存在。

齐君元吊在坑下要求汤吉继续往前到“四海同潮”会合是一个谎言。机关坎扣设置中的深坑只可能是用来杀死或困住闯入者的,否则就没有意义了,下面怎么可能有其他通道?之所以说这样的谎言,是因为齐君元对鬼肠子道的整体有所了解。其中“四海同潮”位是个四面布局,坎扣的启动和运行对双方比较公平。也就是说,要想阻击秦淮雅筑里面出来的高手,那位置对于人单势孤的闯入者相对而言较为有利。

当汤吉他们继续闯入之后,齐君元便带着唐三娘爬出陷坑,回到轿厅门口往左走。他知道此处肯定会有专门停放轿子的轿房,否则不要说来访客人,就是齐王自己的轿子都没地方放。

齐君元这次进来自己也备齐了一些东西,是一些特制的木匠工具,比如“明月铲錾”就是其中之一。除了工具,还有一些小块木料和干生漆。干生漆其实相当于过期的漆,漆上之后只要稍用水擦洗就会掉色。但是齐君元采用这漆却是因为它具有两个特点:快速干透,容易仿旧。

没多久就找到了齐王的轿子,齐君元首先通过轿子上的各种痕迹确定齐王上下轿子的习惯位置和动作特点,以及轿夫惯常的启轿落轿方式。然后再综合了包括轿子大小结构、轿杠粗细长短、齐王身高体型等诸多因素,确定轿子上需要动手脚的三个点。

第一个点是在轿杠前横担上。这根横担中间有个元宝状的压轿垫。过去有档次的轿子在乘坐人上下轿时都要将轿杠后面抬起,前面压下,以方便乘坐人跨过轿杠。但是为了防止前杠头经常撞击地面导致损坏,所以会在轿杠前横担中间加个压轿垫,形状看各自喜爱而定。

齐君元用“明月铲錾”快速将元宝状的压轿垫拆下,然后在垫块和横担之间加一块薄木片后重新固定。这块木片是在横担下方,很难注意到。再用干生漆擦过,就更加难以辨别出来。虽然只是加了这么一块薄木片,却是将压轿之后的轿杠角度抬高了些许。

第二个点是在左侧的前轿杠上,平常时齐王都是从此处抬腿跨过轿杠上下轿的。根据轿杠上的摩擦痕迹,可以看出齐王平常跨过轿杠时鞋底会稍有摩擦。而齐君元在压轿垫上加了木片,抬高了轿杠,这很难觉察的高度会使得摩擦加重,改摩擦为微踏半脚掌。齐君元就是在微踏半脚掌的轿杠位置上动的手脚,将杠子外边角刨削掉一点,让其弧度变得稍微圆滑些,然后同样擦上干生漆做旧色。这位置本身就有磨损处,再加上齐君元的技法高超、手法巧妙,所以改动之后丝毫不着痕迹。

第三个点是根据压轿之后轿顶前檐离地高度,以及齐王的身高体型确定的。这个点是在轿顶前沿上卷起的卷帘上,这是一张油布挡雨帘,在下雨的时候会放下。唐三娘准备好的毒料就涂在轿帘上,一个齐君元和唐三娘一起经过仔细度量计算之后确定下的位置。

那夜,齐王李景遂从太子府回秦淮雅筑,正是第一场春雨来临时。齐王轿子的挡雨帘放下来了,挡雨帘上的毒料开始随雨水化解,溶于雨滴之中,挂在挡雨帘之上。

轿子回到轿厅门口,落轿压轿杆,旁边有人从右边将挡雨帘拉开一些,让习惯从左侧下轿的李景遂出轿。这样一来,便会让一些雨水兜聚在挡雨帘拉起的皱褶中。

李景遂抬腿过轿杠,因为轿杠高出了一点点,所以他的半个脚掌会轻踏一下。人的自然反应都是如此,多次重复的动作微微会变成一种依赖动作。虽然今天和往常不一样,虽然春雨落下之后轿杠会变得滑溜,但李景遂仍然是按着他原来的步法和力道在走。问题是轿杠不仅仅变高、变滑,它的外边角还被齐君元刨削得弧度变大。平时李景遂的厚底官靴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春雨落下之后,他踏上半脚掌的厚底官靴便出现了滑脱,身体往后仰倒。齐君元已经算好,李景遂出现仰倒时后面不会有人扶住他。因为轿子里只有他一个,没人会跟在他后面,所以这个仰倒李景遂只能自己应对。一种应对方式是没应对,直接倒下,那会倒在挡雨帘中,这样雨帘皱褶里积聚的雨水会倾倒在他仰起的脸上。还有一种应对方式是强行侧过身体,并顺手吊住右手后侧的挡雨帘。这一个动作会让他的半边脸或者大半边脸贴在挡雨帘上,而挡雨帘被他吊住后皱褶会被拉平,褶皱里积聚的雨水会顺着脸流下。

不管仰倒还是贴住雨帘,李景遂的脸部所在的高度和位置齐君元都精确计算好了,应该是在设置了毒料的正下方。但不会太靠下,最多一头的高度,以保证溶入毒料的雨水覆盖在脸的位置。另外还有一件事情齐君元也料算好了,不管什么人在突然失足倒下时,都会张嘴发出一声惊呼。只要张嘴,毒雨水或多或少都会进些到嘴里。即便没到嘴里,也会沾在嘴角、唇边。过后擦脸、喝茶、吃东西、咂吧嘴、舔嘴唇,仍是会带入嘴里。

没人知道李景遂那夜到底是仰倒还是侧倒,但不管怎么倒的他都死了。也可能正是因为他死了,所以别人才根本不会提到他那夜下轿时一个稍有失足的跌撞。

但是更没人知道李景遂是死于一次妙绝天工的刺杀。蔡复庆被裴胜杀死了,没人能看出轿子上出现了细微的变化,而这些细微的变化竟然是一个刺杀的局。番羊被汤吉杀死了,所以没人能发现进入秦淮雅筑的齐君元正在实施一个局,一个刺杀齐王的刺局。所以齐王也死了。

而春雨来临的那晚齐王正好去往太子府饮宴,于是毒死他的元凶罪名落在太子李弘冀身上。这倒不是齐君元算好的,他不是神仙。这只是一个巧合,却是可以让刺杀效果更好的巧合,让某些人更加满意的巧合。其实就算没有这个巧合,最终还是会将罪名落在李弘冀的身上。

《南唐学家执录》中有记:“……年春初,太子弘冀与齐王同乐。热渴,太子使从奉水,含鸩毒。齐王归未及府,死于雨中。元宗谥封文成太弟、天策上将……废黜太子,禁居汤山峪。”

《宋前说》中:“唐太子弘冀鸩毒杀齐王景遂。元宗废其位,削其权,不得涉政。”

李景遂一死,好多事情便立刻停止了下来。比如说追捕夜闯秦淮雅筑的刺客这件事情,该死不该死的都已经死了,该废不该废的也已经废了,没人再会追究之前没有成功的刺杀。所以无论是兵部、刑部,还是金陵城中各衙门,还是周边州府官衙驻军,都撤了追查刺客的关卡和悬赏。

但是金陵城反而没有之前平静了,甚至整个南唐都变得不再平静。太子被废黜,南唐未立后继,加上周边局势微妙,以至于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慌乱的,因为有些人并非一般人,是能够看透正在发生的事情的人,是能够看穿别人心思的人。

这样不同一般人的人里有韩熙载,他虽然并不能确定之前几次对齐王实施刺杀的是什么来路的人,却可以非常肯定齐王最终并非死在李弘冀手中。李弘冀不会那么傻,真要刺杀李景遂机会很多。就算觉得时间紧迫,也没有必要在自己家中将主动送上门的齐王毒死,如此低劣的方式就算是个市井愚徒也不会做。所以只有一种解释,有人嫁祸给李弘冀。

不管是判断准确还是误打误撞,韩熙载的方向选择却是正确的。杀死李景遂的另有其人,而且主使者是在金陵城中。针对这个推论,韩熙载让手下夜宴队展开了拉网式的调查,但是好多天来一直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收获。

另外还有两件事情韩熙载也都安排夜宴队加紧了在办,一个是关于宝藏皮卷的事情。蜀国赵崇柞在太子李弘冀出事之后立刻离开了金陵城,这是很正常的现象。要么是因为觉得太子已经失势再没有利用价值了,要么是因为怕太子事发之后把他搅进其中无法脱身。但是这里面有个问题,就是宝藏皮卷现在应该在谁手上?是依旧在李弘冀手上呢还是被赵崇柞带回蜀国了。韩熙载让王屋山派出“三寸莲”中所有高手以及身边最得力的门客,追查赵崇柞的回蜀路线。他倒不是要截杀赵崇柞,而是希望确定宝藏皮卷到底在不在他手中,可能的话将其夺下。

还有一件事是大周沿江而下的水军怎么会突然消失的,他们到底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李弘冀不久前在皇殿上的一番分析是有道理的,大周水军如果真的就隐伏在靠近金陵的这一段长江水域中,那会成为一个毒瘤。一旦需要时,这路水军不仅可以截断长江两边的联络和互通,而且还可以直攻金陵。另外李弘冀遭到禁居之际曾让手下送来一封书信,细析大周水军匿踪后的危险,请求韩熙载务必遣人找出他们所在。韩熙载很认真地对待了这件事情,他派出了梁铁桥及其手下高手沿江巡查。因为他原来是一江三湖十八山的总瓢把子,对沿江一带熟门熟路。而且凭着他的面子,还可以动用很多江湖力量来帮忙。

无论是找嫁祸给李弘冀的真凶,还是安排手下处置另外这两件事,其实韩熙载的目的都是围绕李弘冀的。说白了就是他想帮李弘冀解脱困境,替他做没有做完的事情。一个被废黜的太子,还有必要去为他做这些没有完成的事情吗?韩熙载认为绝对有必要。一则这些事情不仅仅是为了李弘冀,更是为了南唐。再则韩熙载也是许多可以看透别人心思的人之一,而且他看透的是元宗李璟的心思。

正是因为看透了李璟的心思,所以韩熙载并没有急吼吼地去帮李弘冀开脱罪名。虎毒不食子,虽然认定是李弘冀鸩毒杀死李景遂,但李璟并没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是暂时废黜了一些名号、剥夺了一些权力。而李景遂死后在第七天上就急急地葬了,这在王公皇族之中是非常潦草的,但这样做对李弘冀却可以减轻很大压力。另外还有一点很关键,废黜李弘冀之后,李璟丝毫未提另立太子继承皇储的事情。由这几点韩熙载断定,李璟心中其实是清楚的,能够接手南唐并且让南唐崛立于众强环伺之中的只有李弘冀。而且就目前天下大势来看,李弘冀提出的大策略是很有见地的。如果大周真的对南唐开战,能够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应对强敌的也只有李弘冀。将李弘冀就近禁居汤山峪,其实是为了随时重新任用他。

而李璟采取这种折中的处置方式并没有什么人提出异议,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李景遂确实是在吴王府里饮宴时被下毒毒死的。对李弘冀的罪责判定只是凭着之前的种种事情进行的推断。甚至可以说,给李弘冀带来这种处境的真正原因其实不是因为毒杀李景遂,而是因为诡画事件、屯兵采石事件、意图逼宫事件共同造成的。所以李璟禁居李弘冀更多的是对他的约束和防范,并没有想要将他置于不复之地,毕竟南唐基业是需要有能力的人继承并壮大下去的。

韩熙载现在加大追查真凶力度,是为了给李璟一个早日恢复李弘冀太子身份和重掌兵权的理由。而其他两件事情则是为了李弘冀在恢复身份和兵权后可以快速掌控状态,抢到各种先机。

但问题是看出李璟心思的不止韩熙载一个人,而且某些人不仅看出了李璟的心思,还看出了韩熙载的心思。因此在发现自己想要的效果并不能完全达到后,某些人再次改变了计划,又一个必须除掉的刺标被确定。但是刺杀这个刺标的难度真的难以想象,在短时间内又能从哪里找到最为优秀的刺客来完成这个刺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