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后宫的置办是有专门的太监总管负责的,所有需用全是统一购入。但是秦艳娘进宫之后却说自己原本是吴越人,蜀宫里统一购入的应用全不合她心意,特别是南音所用的一些琴弦、笛膜之类的东西,要么就是买不到,要么就是买的完全不对。所以秦艳娘央求孟昶,给送她来蜀国的舅舅派个职,专门给瑞馥宫购办应用。一则自家舅舅知道自己平时喜好,置办起来不会出差错。再则也是出于私心想让舅舅在蜀国多捞些钱,这样过些日子回去就不愁养老无资了。
孟昶当然会答应秦艳娘的央求了,不是由于宠爱秦艳娘,而是这事情不仅合情合理且通情达理。她没给家人要官要富贵,就想做个能出入宫中的杂役而已。而且从秦艳娘与蜀宫中差异挺大的生活习惯来看,她也真需要身边有个自家人照顾,花蕊夫人不还带个阮姑姑进宫的吗。其实送秦艳娘来蜀国的不止这一个舅舅,还有其他人。但秦艳娘来了些日子了才提出这么个小小的要求,这都让孟昶心中很有些过意不去了。
于是秦艳娘的远房“舅舅”凤盘云做了瑞馥宫专职的置办,而且还有皇上孟昶亲赐的九花金牌。但孟昶如何知道这舅舅其实是离恨谷天谋殿的“算盘”、江湖上人称“云中仙楼”的楼凤山。他在名字、隐号、江湖名号上各取一个字,取了个假名凤盘云。虽然楼凤山只是个置办杂役,但在可自由出入后宫的人中,他所持的九花金牌却是与大德天师申道人平级的。
和申道人有所不同,申道人是有事情时才偶尔进宫一次,而且一般情况下都是紧追在孟昶后面进宫,说完事情后马上离宫。他一个出家的道人,又被封为蜀国的大德天师,当然会很注意自己的举止。楼凤山则恰恰相反,他是白天没事就待在瑞馥宫里,晚上就住在蜀宫的西内侍房。只有在瑞馥宫需要些什么时,他才会出宫去。
其实陪着秦艳娘来到成都的几个人不仅楼凤山被安置在宫中,其他几个人也都给予了稳妥的安置,否则带他们来成都就没有意义了。不过其他人的安置根本不需要通过孟昶,比如说给王炎霸在军中安排个中军、助事之类的职务,那只需要王昭远给下个令就行了。比如说刘柄如、韩含花夫妇两个,他们本就进献拒霜花的方子有功。所以在孟昶下令全城遍种芙蓉花后,他们两个很自然地被官家聘用,专管那些从楚地找来的花农、山民种植芙蓉花之事。
阮薏苡走到距离瑞馥宫大门足足还有百十步远的时候,坐在瑞馥宫大门里面的楼凤山就已经看到了她。只需一眼,就已经从阮薏苡走路的姿态、神情上判断出这不是个一般的后宫仆妇。后宫仆妇的脚步没有这么坚定轻盈,腰背没有这么硬朗有力。这样的身形步法很像是练家子,但又和真正的练家子有着区别。再有后宫仆妇是做最脏乱事情的,就连宫院里扫地、擦灰都轮不到她们,自有宫院中配好的宫女、太监去做。所以后宫仆妇一般只需早晨和晚上两次到各宫院面前听候差遣,有事即做,无事即回。而现在这个点虽然早,却是过了等差遣的时间。
楼凤山没有动声色,他只是将凳子上的屁股稍稍抬了抬,这样他的身体就处于一个随时可以快速反应并动作的状态。这样当阮薏苡直接闯入瑞馥宫,而不是按规矩站在门口通报等候的话,那他身体的状态至少可以显得很正常的样子伸手够出,表示下阻拦的意思。当然,楼凤山也可以在这个后宫仆妇经过自己身旁时以最快的速度、最小的幅度将其锁拿。在不了解对方是个怎样的对手,具有怎样的能力和功力,使用的又是什么武器的情况下,采用这种近距离快速锁拿对方的攻击方式应该是较为合适的。但是楼凤山眼下不会这么做也不敢这么做,秦艳娘虽然得宠了,他自己虽然也可以自由进出皇宫了,但那华公公却一直没有放弃最初的判断,始终盯着他们这几个人不放。
秦艳娘住进瑞馥宫后,华公公立刻针对瑞馥宫增加了几道机关坎面,说是为了加强对皇上的保护,其实却是为了阻碍他们的暗中行动。也幸亏他们进蜀宫后的一切行动都还算正常,很少需要暗地里做手脚,否则还真展不开手段。所以目前这种情况是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身怀杀人技艺,否则不但离恨谷的指令完成不了,自己还得落入万劫不复之地。而今天出现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后宫仆妇,说不定就是华公公派的什么人乔装了来试探自己,所以一定要注意不能轻举妄动。实在到了必须动的程度,动则不留活口,杀则不留痕迹。
恰好的是阮薏苡也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情绝不能明目张胆,所以当看到宫院门口坐着个人时,她立刻转身往左走,绕到宫院的西墙。这倒是她之前想好的,如果因为什么问题进不了大门的话,就立刻转到西边。因为蜀宫中所有的小宫院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在西边后半段的院墙上会有个小门,这门在宫中又被叫做下门,是专门搬拿不便从大门运出的杂物、垃圾、马桶等污秽破损物的。
其实民间的高级院落、园林也有设下门的,只是随着发展,民间院落的下门逐渐被改小,最终演变成一个半圆形墙洞。这洞肯定不是人走的,而且洞下方往往会埋设大缸或直接砌砖池或砖槽,以方便院外直接掏取垃圾和污物。《中国建筑》《山西大院建筑特色》《园林构建细解》等书中都有关于下门的介绍。
楼凤山在下门的门口堵住了阮薏苡。阮薏苡刚一转方向,他便已经猜到肯定是要往下门的方向过来,于是也马上转到这边来堵她。从瑞馥宫外面转到西面下门是有一段距离的,而从里面走却是可以直插向下门处。让楼凤山没有想到的是,那后宫仆妇几乎是紧跟着自己在门外出现的。由此可见她的脚力十分迅疾,而且还有些肆无忌惮的感觉。
“别往里走了,你面相不好,凶光照顶。这里是下门,风水不好,会促你凶灾难逃。”面对这个不明身份的后宫仆妇,楼凤山决定用言语吓走。
阮薏苡定定地站立在下门前面,她让突然出现的楼凤山吓了一大跳。这倒不是楼凤山说的话吓人,而是因为阮薏苡心怀叵测地偷偷溜过来,心中本来就慌虚。楼凤山再突然冒出来将门一挡,发声阻拦,这怎么可能不被吓到。
不过阮薏苡很快就稳下了心神,这和她静心做药、与毒与蛊打交道练成的沉稳心理有着很大关系。定下神后,阮薏苡抬头看了看楼凤山,冷冷地说了一句:“我来有事。”
楼凤山没有说话,他往前小小地迈出两步,轻轻提鼻子嗅闻了一下。他清晰地闻到了一股药味,是从面前的后宫仆妇身上传出的。这是宫中所有后宫仆妇都不会有的现象,蜀宫中的医官都是男性,宫中专职煎药的都是年未及笄的小宫女。一般后宫仆妇连洗药罐、生药炉的活儿都是不让干的。所以整个蜀宫中只会有一个成年女人具备这样的现象,这人就是陪花蕊夫人进宫的阮姑姑。
楼凤山他们想要深入蜀宫,之前肯定对蜀宫中的情况作过详细了解。秦笙笙是以秦艳娘的身份进宫与花蕊夫人争宠的,那么对于花蕊夫人的情况和周围关系也就了解得更加详尽。而作为花蕊夫人身边最为信任的人,阮薏苡的情况特点也全都在楼凤山这几个人的掌握之中。所以不需要更多信息,就凭身上发出的药味楼凤山便能确定自己面对的人是阮薏苡。
知道自己面前是阮薏苡装扮的后宫仆妇后,楼凤山反倒轻松了下来。确定了对方身份,自己也就可以把握应对的方法和尺度。更重要的是确定了来人不是华公公的手下,自己便可以不那么顾忌了。
“害人的事还是杀人的事?”楼凤山索性一句话点破,因为他觉得阮薏苡到这里来,其目的只可能是加害秦艳娘或杀死秦艳娘,替花蕊夫人将已经失去的一半宠爱抢回去。
“难说。不过既然你拦了我,我倒可以告诉你,可能会有杀人的事。因为我会先杀了拦我做事的人。”阮薏苡毫不掩饰眼中流露出的凶狠。
“我不拦你,你能杀得了谁?我若拦你,你确定能杀得了我?”楼凤山也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
既然已经说到要杀死对方了,于是在这一刻中两个人的身体状态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从随意变成了严谨,从松弛变成了紧张。虽然他们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但身体散发的无形气势却是翻转跳跃般变化着。
“人体固者骨、肉、皮,人体动者腑、血、气,你固者不固,动者不畅,哪一处都是可以杀身夺命的。甚至我都无需亲自杀你,只做引导便可让你自己杀了自己。”阮薏苡提到了楼凤山的身体概况,感觉很玄乎,让人难以置信。但是楼凤山绝对信,他知道这世上什么人、什么事都可能存在。所以脸上虽然依旧轻蔑,心中却已经谨慎万分。
“西为落阳,阳末阴始,你是女子身属阴,得阴上加阴之相。西为走水,女子身亦为水,水走势失。阴为下,水势趋于下,此处为下门,又于你不利。所以害人也好、杀人也罢,天时地利都不助你,你今日里还是罢手吧。”楼凤山则大体说了下下门处的风水,同样玄乎。他要阮薏苡相信,目前的环境和时间对她都不利。
阮薏苡精研的药理与玄理相合,特别是利用菌炉培出蛊虫之后,对道家玄学更是有了很多了解。所以她心中清楚对方针对自己所说的风水局相是有一定道理的,这其实是从环境特点、时间光线等种种条件上综合了自己的不利因素。但就此离开她又不甘心,所以最好是能将面前拦路的人吓退。
阮薏苡的目光在楼凤山身上慢慢扫过,过程中不放过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哪怕是气息的一次起伏和心跳的一次颤动。
“你心脉与血脉不合,每十下左右心脉起伏会出现半下强跳,你左手小指尖间断性的微颤就是因为这个。看这情况应该是在年少时心脉遭受重击受伤所致,成年后虽然靠外加锻炼使得未受伤的心脉能力加强,却未通过用药用针恢复受伤部分的心脉。所以加强的心脉虽然能替代受伤的心脉完成供给需要,但终归是缺了部分功能,所以才会出现身体异象。”
楼凤山心中暗叹一声,这阮薏苡真的不是寻常人。就这么打眼看一下,也不把脉,就能确定自己少年时落下的老伤。自己当年就是因为这一记差点碎了心脉的重击才逃到离恨谷的,在离恨谷中学了“藏腹吸”的吐纳方法才弥补了心脉所受之伤,能够像正常人一样修习刺杀技艺,最终出谷要了对头的性命。但也正因为这个伤只是弥补没能痊愈,所以当时才会学习天谋殿的技艺,以最为聪明、最不费力的方式来杀死对头。
“我只需在你攻击时连躲,当你心脉半下强跳时突然回击。不管这回击是真是假,你都必定会立刻收缩回防。身体突然的收缩和动作方向突然的改变,是会让血脉快速回流,这样陡然增加的压力就不是你那半下心脉强跳能维持的。所以这半下心脉强跳会增加一次,这一下大概是增加在下一轮十次命脉起伏的第四下。而下一轮强跳之时我如法炮制,那么增加一次就远远不够了。因为上一轮的血脉还没能完全理畅,这样在再下一轮的第七下还会增加一次。如此类推,几轮下来你的心脉便完全混乱了。或者为了节省时间,我在两轮之后连续攻你三次强跳处。只需出现一个强跳叠跳,血行和脉跳对冲,脉涨血阻,逆血攻心,非死即残。”
楼凤山知道阮薏苡的说法是成立的,而且是非常精妙的,可以利用自己身体的缺陷来杀死自己。但问题是自己不会让她坚持那么久,而且有必要的话自己还可以专用以攻为守、以命换命的招数,那么阮薏苡的说法就毫无用处了。
“说得好,但未必做得成。你身后有一树,风水中叫‘枪抵背’,于你不利。而我这边有两根拴马柱,柱上有螭龙盘顶,这在风水中叫‘双龙护门’,于你不利。你立身处为路,我立身处为阶,风水上你为水绕我为山靠,绕不逆靠,于你不利。”
楼凤山所说全是针对阮薏苡的风水局相,而且这风水局相中却是暗含了技击的道理在。阮薏苡虽然精通医术药理,也多少知道些与药理相合的玄学理论,但风水却是不懂。虽然用异药将自己的身体潜能提升出来,变得身轻如燕、力量过人,但真正的技击术却是不会。所以对楼凤山的话她显得有些茫然。
“‘枪抵背’,可以挡住你的连躲,所以等不到你反击可能就已经折在我手下。‘双龙护门’,不仅是护门,还可护住我,就算你能撑到我心脉强跳半下时,我也不必收缩回防,而是可以顺势利用这两根石柱与你周旋。绕不逆靠,是说地势上我在上手你在下手,你反击的话需要更大的力量和速度才行。如果只是虚击或无力的反击,还不至于让我血脉回流。”
楼凤山预料到自己的说法对方不一定听得懂,所以紧跟着补充说明了一下。阮薏苡这一回完全听懂了,同时她也意识到自己的处境的确不是太好,之前的想法并不一定能实现。
一吻杀
阮薏苡不需要听懂太多,她只管出招,只管想尽办法冲进瑞馥宫就行。
“你右臂用得多,腋弯筋结,牵扯半边脖颈和右胸。而左臂不常用,腋弯柔活。这样就使得你气息半盛半衰,臂动半急半缓。且急者无力,缓者无速。所以你若攻我,我只需以麻呛药粉为引,便能让你吸能尽入、呼不尽出,气息紊乱噎胸,臂动难定进退。气息处于难呼难吸状态你又如何能攻?所以我仍是可以等到心脉强动的反击机会。”阮薏苡又从楼凤山气息入手,并且准备用麻呛药粉抢攻。
“你衣着后宫仆妇装,行拙、形秽,从风水上讲就是‘水行难’‘藏晦气’。水行难,则淤泥积,这从你的长大罗裙可以看出,其状臃肿拖沓,影响脚下行动。所以你躲也不顺,攻也不利,我即便气息难调也可应付。‘藏晦气’是指你拢袖太大,衣襟宽松,这对于后宫仆妇做活儿倒是方便轻松,大袖还可以掩鼻、擦汗。但是对于你来说却反而影响撒布麻呛药粉,我估计你撒五分就得留二分,不是拢在袖中就是弥于宽松衣襟。我乱气息,你也难避。”楼凤山再解说阮薏苡的衣着风水,针锋相对抓住她的破绽处。
“你嘴唇微青为肾水过盈,下阶攻我,落步时小腹会有微酸微麻感,此时我只需要用药签刺你气元(也就是丹田),你便会四肢血脉凝滞,僵木难动,粪便失禁。”
“你额头横皱,嘴角外撇,这在面相小风水上叫‘雌虎难产’,其意为心无把握、进退两难之格局。也就是说,你心中根本没有对付我的自信,而我则可以利用你出招时的犹豫一举拿你。”
“胯微侧,脖微拧,颌微抬,气长出。这是得意自信之状,心门微开,神意不守,可突袭!”阮薏苡说完这话一下冲出。她不懂技击之法,但她也没想把面前这个瘦小老头怎么样,只是想将他推到一边自己好冲进瑞馥宫。而只要进了瑞馥宫,她一路跑下来随便找个合适的地方将蛊下了那是没人能发现的。
楼凤山根本没有想到阮薏苡会突袭,他觉得两个人一番口战下来,自己已经是控制住局面了。但是即便阮薏苡采取突袭,那又怎么逃得过楼凤山的手段。刚刚也就是口战,完全是理想化、理论化的说道,真的付诸行动,很多内容阮薏苡都是说得出做不到的。但是楼凤山不一样,他说出的不但能做到,甚至在做的时候还有灵机一动的变化。
不过毕竟是在内宫中,对方又是个女的,自己还不能太招摇,以免被人看到将自己身怀绝技的事情传到华公公耳朵里。所以楼凤山只用了最简单的一招——拉,单手揪拧住了阮薏苡一只拢袖的袖角,将她紧紧拉住。
“你身体内风水以案压朝、直对凌崖。还是不要往前去了,去了就是失足之恨、有悔难回。”楼凤山一边拉住阮薏苡一边嘴里还在唠叨。
阮薏苡用异药激发自己身体的潜能后,身轻如燕、力量过人,所以被楼凤山拉住衣袖后她一边使劲回拉一边快速地围着楼凤山转圈,试图摆脱楼凤山。于是两人一时间就如同现代花样滑冰中的那样,男女选手单手相拉,然后女选手斜身,以男选手为中心快速旋转。
这样的旋转并没有僵持多少时间,因为楼凤山真的灵机一动变化了招数。本来是以他为中心的旋转,但他这个中心突然动了,而且抢在阮薏苡旋转方向的前面,这样一来就将阮薏苡被拉住的那只手臂背到了她的身后。
不过阮薏苡的身体并没有立马停止,旋转的惯性让她背着手整个撞入了楼凤山的怀里。而这状态也是楼凤山想好的,他可以很轻松地就捉住阮薏苡的另一只手将她双手都背过来彻底制住。这样一来他们两个争斗的整个过程就是拉扯下衣袖,然后将她手臂反背。这是男子与女子争斗时常常会出现的状态,所以就算什么人看到了也说不出什么来,更联想不到什么技击术、刺杀术。
可是楼凤山怎么都没有想到,阮薏苡也会有灵机一动的变化,而且这变化对楼凤山绝对具有杀伤力。只不过这杀伤力目前楼凤山只有表面上的感觉,过一段时间后他才能体会得更深。
就在阮薏苡旋转着撞入楼凤山的怀里时,也就是楼凤山正在捉住她另一只手臂时,阮薏苡回头一下吻住了楼凤山的双唇。这一下太快太突然,然后两个人的脸也确实离得太近了些,所以只注意抓手臂的楼凤山连一点躲让的反应都不曾有,就这样实实在在地被吻到了。而且楼凤山还真切地感觉到阮薏苡的舌尖钻开自己双唇,滑溜溜地钻进了自己嘴里。
楼凤山不再想捉住什么手臂了,而是手脚混乱地一下将阮薏苡推开。那张已经皱了皮的老脸瞬间像充了血,脚下连退两步,在门槛上绊了个踉跄。
而那阮薏苡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整整衣服转身离开了,没再强行进入瑞馥宫。虽然离开了,但阮薏苡却没白来,她还是得到些结果,只是这结果真的出乎所有人意料。
那一吻是杀人杀心的一吻,就在唇粘舌挑之间,从未杀过人的阮薏苡给真正的刺客楼凤山种下了蛊。所以阮薏苡退走了,回去了,她已经用不着再拼死拼活地缠斗。现在开始只需耐心等待蛊虫成熟,然后就可以对楼凤山大施手段,从身到心将其控制。到那时自己再来瑞馥宫楼凤山非但不敢再拦她,还要卑躬屈膝地将她迎进去。或者她自己根本就不用再来了,只需让楼凤山代替自己将蛊下给秦艳娘。
蜀宫中阮薏苡的刺杀,在一场医术与风水的对决后,最终以一吻而暂告终结。而大周皇宫中的一个刺局此时才刚刚布局,并且应该不会在短时间内结束。
和阮薏苡的刺杀相比,大周皇宫内的刺局可没有这么简单、粗劣,整个布局设计和过程步骤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其运用的刺杀技法更是诡异莫测、妙到毫巅。这个刺局最终的结果如能达到刺客初衷,那么只需动了大周的一个人,就能推动天下大局势的进展和变化。
大周朝中左谏议大夫兼东京留守副使王朴,精通易学天象,周世宗将其从一个民间术士一路重用到这等高位,这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他曾给周世宗推算过三十年的运程命理,所以周世宗才会有“十年开拓天下,十年养百姓,十年致太平”的宏图大志。
这天晚上王朴正在书房中拆阅来往信函,突然觉得心中惊颤,胸腹翻腾,六神无主。世间有重大事件发生前王朴才会有如此反应,于是他急急地登上斗楼察看天象、星相。发现中天混厚,东星群亮烁贼光,奼女星群略显昏淡,伏牛星群如有烟绕。这是民有怨、内有乱,御外、宫主皆不利之象。
民有怨迹象其实早就有了。大周物价飞涨、粮盐奇缺,百姓惶惶不安。接着周世宗灭佛取财,扼绝信仰寄托,百姓心中更是愤愤难平。所以在灭佛取财之后,百姓与官家争端已经络绎不断。这本就需要用温抚政策经过很长时间才能平复的不稳民情,偏偏还未等丝毫缓和,周世宗又兴兵伐蜀。为了保证军需应用的供给,户部虽未提高税费,却是临时另立了许多名目,从百姓头上强征民资、民粮。于是民间负担再次陡增,关系越发激化。如果对蜀之战不能短时间结束,民有怨之后的内有乱肯定在所难免。
而一旦国内有乱,不管是对蜀的战场上,还是面对北汉、大辽、南唐的边关守防,都会处于不利局面。而后宫中心性慈善、向佛拒战的符皇后如果知道了这些情况后,她本就羸弱的身体肯定更多不利。这就真的应了御外、宫主皆不利。
但是要想采用某种方法将整个天象预示都给化解了,王朴觉得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而且真要是都化解了的话,那真得算逆天之举,出此策、行此事之人肯定是要遭天谴的。
思来想去,王朴最终觉得只能以其中一个损害最小的不利来扭转整个天逆势。损害最小的方面,权衡下来就只有符皇后,所以王朴决定索性将天象预兆的所有事情都让她知道。然后符皇后是以书信劝阻周世宗息兵回朝也好,或者由符皇后亲自出面安抚百姓也好,就算不能完全解决将会出现的不利,至少也会对眼下情形有所缓解。
第二天在朝房由宰相范质主持群臣早议之时,果然有人提出了另立名目征取民资民粮的事情。说因为不堪重负,民间已经有多人被逼自杀,数次出现百姓抬尸围攻府衙的事件。但是虽然有人提出此事,却没人能解决问题。翻来覆去还是加以安抚和派兵镇压两种建议,而这两种建议如果可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话,那么也就不用在此处提出这类事情了。
王朴在早议时并没有发表建议,但他比任何人都要忧心忡忡。早议刚散,他便立刻拉住范质将昨夜所观天象以及后果如实相告,然后把自己用小不利来逆大势的想法也对范质说了。范质没有多想,立刻带着王朴前往后宫求见符皇后。他倒不是为了什么小损大损,而是因为当前面临如此窘迫,朝中既无做主之人又无应对办法,所以他觉得这事情有必要向符皇后汇报。
真的进了后宫见到符皇后,那范质却一言不发了,全由王朴将天象之说和民间乱情对符皇后如实述说。不过王朴并不傻,他不止精通易学天象,他还同样通晓为官之道。所以述说之后便和范质一样不问不说话,既没有要求符皇后劝阻周世宗回朝,也没有建议符皇后亲自出面安抚百姓。
其实就算范质和王朴提出什么建议来符皇后也不一定会采纳。她这人虽然心慈体弱,却是很有自己的思想,见解独到,一般不会依照别人意见去做事。这对于一个皇后来说应该算是很好的一种习惯和品质,因为只有这样才不会轻易被奸小之人利用。
符皇后听了王朴的述说后也沉默了许久,这是她很少面对的问题。以往周世宗在,或者像赵匡胤那样能担得起的国之栋梁在,她都是不问国事的。就算是周世宗灭佛取财,毁了那么多寺庙,驱走那么多僧尼,她也只是心中郁闷伤感并没有多过问一个字。但是眼下周世宗、赵匡胤都在蜀国征战,范质和王朴将异常状况报到自己这里,说明真正的原因不是天象异常,而是留京的文武大臣对眼下的状况全无办法可想。
“你们先回去吧,我好好想想。这件事需要多方权衡,并非简单一举便可妥善解决的。”符皇后最终回了这样一句话,由此可见她的心思十分缜密谨慎,并不草草作出决定。周世宗能成为纵横各国的霸主,与后宫有这样的皇后执掌是有极大关系的。
但是范质和王朴没有想到的是,他们见过符皇后后还未有两个时辰,符皇后便有了举措,而且是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的举措。
举措很简单,但是能做出则说明符皇后非常不简单。就在范质、王朴离开后宫后不久,符皇后让人将自己的珠宝首饰都取了出来,装箱封好,然后送至户部。随箱子一起送去的还有盖了皇后凤玺的信件,说明这些珠宝细软全数捐作军需应用。但同时请户部酌情考虑,减少些针对平常百姓的强征名目。
符皇后此份悯民之心立刻在后宫中引起震动。宫内伺嫔、宫女、太监很多都是平常百姓出身,如今宫外的家人也仍是寻常百姓,所以符皇后的这种做法给他们极大震撼。于是马上纷纷效仿,解囊捐出自己私资,于是一天之后又一笔不菲财物从宫中送到了户部。
当范质、王朴知道这件事时,东京城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也都知道了。此情况让所有人都坐不住了,于是这些官员自己出资也好,让妻妾效仿符皇后也好,总之也都来了个大出血。唯恐在此事中落了后,被其他什么人抓到把柄日后作为诋毁压制自己的凭据。
符皇后带头捐私己的珠宝首饰,以此减轻百姓负担,此举数天之内就传遍了大周境内。而户部也立竿见影,马上便取消了部分另立的征收名目。于是百姓对符皇后感恩戴德,都赞其淑慧贤明,菩萨心肠。
而这件事情并未就此停止,女眷捐资之事随后波及大周境内所有的官员家眷,然后便是一些商贾富户的家眷。一时间在官员富户的妻妾之中,捐私资竟然成为一种时尚,成为衡量淑慧贤明的标准,成为争取家中地位的一种手段。于是只要有能力的都个个不甘人后,捐出私己金银饰物以充国用。
没用多长时间,全大周官员、富户家的女眷捐出的资产已经超过了灭佛强征庙产所得,而户部也将所有临时设立的征收名目全部取消。
这一事件便是历史上有名的“女捐”,“女捐”之举不但平息了官家与百姓之间逐渐激化的对立情绪,而且还消除了很大一部分灭佛取财带来的后期影响。有些百姓心感符皇后悯民之心,还专门设立“符神”祭拜。至今在一些地方仍有供奉符神的庙祠。
三月三上巳节,大周皇宫东侧迎曦门门口跪了一大群的百姓。看宫门的侍卫总管问清原因后赶紧报到符皇后跟前,说是东京附近的百姓为谢符皇后带头捐私资替百姓减负,特委托了一些地方上德高望重之人前来拜谢符皇后。
这些百姓此番前来还带来了一对大小与常人相仿的桃木人,这是专门请能工巧匠雕刻而成的。桃木人一男一女,男形为农夫,女形为纺妇,以此寓意食为父、衣为母。
符皇后那日身体不适,就没有出来与这些百姓见面,但她很欣然地将这两尊木人收了下来。
也不知道是谁的指示,宫中侍卫直接将两个木人抬送到了符皇后寝宫滋德殿里面,对称放在了门里。滋德殿主管太监觉得将这两个木人放在皇后寝宫不合适,于是又让那些侍卫将木人搬出滋德殿,放到其他地方去。但此举马上被符皇后制止了:“既然进了滋德殿,那这木人便是与我有缘,就留在这里吧。”
仔细看过木人之后,符皇后不由微微感叹:“世人敬佛,其实都是为求衣食能保。所以佛法应做世间法,众生皆是佛陀,劳作就是修行,这男耕女织之像也就如同佛像,须恭敬对待。再有这两尊木像放在此处,还可以提醒皇上与我要常常念及天下百姓。百姓养国,百姓养君,百姓才是国之根基。”
符皇后是个慈悲明理之人,但是她怎么都无法想到,这两个木人放入她的寝宫后,一个针对她的诡异刺局也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