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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秦淮雅筑

他是个颇有心计的人,也是个看得清局面的人。南唐现在看着挺繁华富裕的,但其实是外有危机、内有诟病,这样一个摊子不是他所拥有的实力和能力可以接手下来的。至于皇兄李璟为何会昭告天下定自己为皇位继承人,他也不知道其中原因。他也看好南唐将来要想立稳脚跟再展雄风,就必须交给李弘冀才行。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要和李弘冀争这个皇位。说句心底话,他甚至是有些怕李弘冀的。

至于那两个朝中重臣,一个是凭口舌、笔头就能让天下大乱的人,一个是暗地里示个意就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掉了脑袋的人。这两人平常时虽然和自己并无冲突,但也不交好。所以这件案子凭着自己性子拖到现在都未曾给出一点交代,从这两位重臣的表现来看,他们已经是耐住了性子,给足了面子。

“虽说此案是你我同审,两位大人协助。但父皇的意思其实很容易看出,他怎么可能将两位大人屈就在你我之下,让他们来是为了督促和防误。说直白一点,也就是此案应该是由我们四人共审才对。但是你将刺客独藏于你秦淮雅筑之中,不让我们与之有任何接触,这其中是否有着什么别样的缘由。”李弘冀继续言语进逼,这些日子他每天退朝之后还要再到这里来点卯,心中已经极为躁闷。

“太子可能有些曲解我的心意了。我是想太子日常还要兼顾兵部诸多事宜,而两位大人也是公事繁多。各位体力精神虽强壮卓盛,但也抵不住多方要务疲劳筋骨。而我正好兼职刑部事务,这审刺客的案子本就是我辖下之事。于是想着自己多担当些也只不过是顺便为之,能让太子腾出些工夫来运筹国家宏景大势。”李景遂说得很是客气,但这客气之中却是有着另外一种分量。他话里意思有自己才是刑部刑审的行家,自己不坐庄谁又能坐庄。还暗指太子老把自己放在干国家大事的位置上,可现在南唐的大势如何大家都应该清楚。

李弘冀如何听不出李景遂的意思,所以一下噎住,将后面本来要进一步升级的逼迫话堵在了嗓子眼。

“齐王如此照顾,老臣先在此谢过了。只不过让齐王独劳,让我等偷闲,心中颇为不安。所以齐王最好将那审讯艰难之处也告诉老臣一二,让老臣品味香茗的同时也转转脑筋,不求愚钝朽脑能想出些许关键,只求以后皇上面前应对也能心中坦然。”冯延巳说话了。他倒不是要帮着李弘冀,而是因为李景遂这么多天除了让他们从嵌在壁上的独向镜中看到十分享受的犯人外,就再没有其他任何实质性的信息告知。

冯延巳不通武、不知刑,虽然心眼玲珑、诡计多端,但是对李景遂用如此方法审讯刺客也是无法理解的。以利相诱是可以的,这方式他自己也经常用。那只需要开价、加价、再加价,然后交易成或不成,有个一两天也就见分晓了。但李景遂将这刺客独自控制了二十几天,利诱的法子用几遍都够了,早就应该是重刑威逼阶段了。由于之前他和韩熙载分工而查,他是查刺杀李璟的诡异字画的来源,而这条线查到李景遂这里便再查不下去了。所以他现在很自然地就有种感觉,感觉李景遂是在愚弄、搪塞他们三个,而愚弄、搪塞的目的很有可能就是为了不让刺客的嘴里吐露些什么出来。

“冯大人所言极是。刚才太子也说了,这案子皇上吩咐下来已颇有些时日。齐王不辞辛劳独揽艰难我等谢在心里,但总该多少给我们些说道,让我等在皇上问及时可以有说辞应对。如果不让我等参与又不给丝毫信息,那齐王好像是要在皇上面前独居功而置我们于不为不力的境地。”韩熙载也说话了,而且开口就是横风竖雨,直扑李景遂软痛处。

本来韩熙载完全可以不参与其中的。他和冯延巳的任务是一边旁观,寻找蛛丝马迹确定齐王和太子两人谁才是背后操纵以字画刺杀的主持者。所以开始时随便李弘冀与李景遂两人如何推来挡去,他和冯延巳都不插话。但是二十几天过去了,事情竟然还是和最初时是一样的状态。虽然从目前的想象上推断分析,李景遂似乎更有拖延、掩盖此事的意图。但从韩熙载已经掌握的信息分析,更多的疑点是直指李弘冀的。韩熙载不想南唐出现内乱,所以一直都暗中替李弘冀掩饰,希望这事情能糊弄过去,什么都查不出来那才是皆大欢喜。

但是现在韩熙载迷茫了,他开始怀疑之前的线索是否可靠,怀疑从现象和巧合上推断得出的结论是否真实。那李景遂这二十几天表现出的状态可以说是在用极为巧妙的方法对付被囚押的刺客,但也可以说是在故意拖延推诿,想把这事情蒙混过去。如果是后一种情况的话,那么一直对准李弘冀的矛头就要转向李景遂了。

到了这地步,韩熙载反而觉得最终的结论不能下了。现象能说明问题,这两个人都有可能是真正的背后主持者。现象不能说明问题,那么真正的幕后主持者依旧有可能是他们两个中的一个,但也可能是他们两个人以外的第三者、第四者……

正是出于这样的想法,在冯延巳开口之后,韩熙载也跟在后面砸了一砖。他希望能够改变现在的平静状态,让所有有关联没关联的关节都动起来。这样才能看出更多的现象,找到更多的细节。

见冯延巳和韩熙载都说话了,而且矛头都是对着李景遂的,李弘冀的底气顿时前所未有地鼓足起来。这是合审此案以来头一次出现这样的局面,是让他李弘冀占到上风的局面。于是李弘冀恰到好处地利用了这个局面,向李景遂提出了更为实际的问题。

“皇叔,两位大人也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也就不要再封住坛口独酿美酒了。今天我们也不去看被囚刺客了,看也看不出什么来。就在竹月堂听你说说这二十几天已经审到什么程度、有些什么收获,还有下一步准备用什么法子继续?”

李景遂的脸上微微显出些难色,既然问题问到这一步了,有些话他只能明说。但是他心里也知道,明说的话很难出口,而一旦明说了别人又无法理解,那么接下来自己的意图和想要达到的目的就更难实现了。

“现在什么程度都不到,什么收获都没有,我之前不是说过吗,我所做的一切只是铺垫,有可能直接达到目的,也可能一无所获。现在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利诱失利,所以下一步我想晾他一段日子。一切情形照旧,只是再也不准任何人与他说一个字。让他在孤独、忐忑和无望中干耗一段时间,这样最终不管能不能逼出他心中的秘密,至少也可以给下一步你们所说的重刑威逼再作个铺垫,感觉上的反差越大,越能促使犯人意志的崩溃。今天我让人将太子和两位大人直接引领到竹月堂而未去黄粱居,就是想商量这件事情。我需要与那刺客再多耗些时日,直至压磨得他心力全无、意气尽失,到时候再用强硬手段逼迫就容易多了。”李景遂实话实说,他真心希望哪怕只有一个人理解他的做法,那他就能坚持原定计划继续做下去。

其实理解他做法的不止一个人。韩熙载是懂的,他手下夜宴队抓捕目标之后,会用各种方法从目标嘴里掏出想要的东西来,其中就有这样的心理压磨法子。而李弘冀虽然不是完全理解这种做法,但他参与过许多沙场征战,知道战场用兵时心理战术的一套,所以从李景遂的说法中他至少知道这是在采取一种心理战来征服被俘的刺客。

但是李弘冀不会支持李景遂,他更希望采取自己的一套来审讯刺客。自己的一套方法简便,时间短、见效快,估计不用三天就会有结论。而这样的话就可以让自己在父皇和众臣面前展现出另一番能力,最终择定皇位继承人的天平或许就会朝着自己这边倾斜。

韩熙载也不会支持,因为他正想打破目前的僵局。刺客到底知道多少谁都不清楚,刺客能否吐露出些什么也是未知数,刺客吐露出的秘密是真是假更无从知晓。但是韩熙载并不一定需要刺客嘴里掏出的信息,他要的是审讯过程中的各种细节,以及细节发生后带来的个人现象、现场现象以及外围现象。将这些现象结合起来,才有可能找到真正的答案。

而冯延巳是不懂的,他只是很早就觉得这种平静的审案像在愚弄他。既然太子反对,韩熙载也不支持,那么他当然也坚决地要求更换另外的方式来审刺客。至于什么另外的方式,那肯定是他经常见到的重刑伺候了。

李景遂知道自己再拗不过这三个人了。别说自己,就是元宗李璟在此恐怕也不会与这三人共同的意见相悖。所以李景遂重重地长叹一口气:“这样吧,明天,明天开始,送那个叫裴盛的刺客进‘无极渊’。”

“无极渊”并非一个水潭,而是一个建筑,一座横平竖直得有些像盒子的房子。房子之所以这样设计,一般出于两个原因,一个就是要这房子结实,还有就是这房子里分区域性设置了特别的需要。

结实是肯定的,整座房子墙体都是方正的花岗岩砌起,除了正常的木梁、木柱外,还增加了两道铁铸的偏梁和四根海碗粗的铁柱支撑。

至于区域性设置的需要则非常简单,就是在靠近房子的一侧有一小块长方形区域用拇指粗的钢栅栏隔断着。这区域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但是靠墙的三边有流水槽。

这隔开的区域应该是用来关押人的,而且是关押那种已经不需要床睡觉、不需要吃喝,甚至不需要大小便的人。这样的人一般要么是被病痛折磨得奄奄一息,要么就是被刑具折磨得半死不活。那靠墙的水槽可以作为佐证,因为不管关押的人昏躺在哪里,身上是有着不能自禁的大小便还有极力想自禁的流血。只需挑来几桶水冲一下,那么躺着的人该醒就会醒,让别人觉得恶心的污物也同时被冲净。

钢栅栏外的大片区域倒是有着很多器具和设施,包括那些铁梁铁柱也都是有用的。只要看到这些,立刻可以知道被关在栅栏另一边的人肯定都是第二种人,因为这些器具和设施全是设计精巧绝妙的刑具,让人生不如死、欲死不能的歹毒刑具。

“无极渊”,这名字其实没有太多的玄理妙寓,它的解释就在字面上:“没有极限的深渊。”

明天,裴盛将从黄粱一梦中醒来,转而进入没有极限的深渊。

这一回他还能撑住吗?

迫迎战

“枯冬薄夜清冷月,冻地断水无声影。”寒冬的黑夜本就该是这样孤寥沉寂,就连夜游的孤魂野鬼都会缩进哪家的屋檐下,不愿在如此寂寒生硬的残月枯木间游荡。

不过蜀后宫一处偏僻的宫院瑞馥宫中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情景。四处插满儿臂粗的红烛,虽然不能将高大的宫屋照得非常明亮,却足以把这里装点得粉红浓艳。墙角处每隔几步便放置一个焖足火炭的暖炉,让整个室内达到了暖春的温度。而靠近床榻处的两只百窍莲朵香尊,更是将一种甜腻的、醇重的沉香香气弥漫在整个空间里。

透过半掩的纱帐可以看到床榻上很是凌乱,胡乱扯脱下的衣物扔得到处都是。富贵花缎面的大被半挂在榻下,根本遮不住榻上两个汗津津的裸露身体。而人体激情混乱之后产生的各种味道就连百窍莲朵香尊里的沉香香气都无法掩盖。

虽然孟昶已经十分疲惫,但是有种兴奋感始终充斥着他的全身,让他渴望再次到达那种可以放弃所有乃至生命的瞬间欢愉。这种享受的感觉是他从来不曾有过的,这种持续索取的冲动和自信更是他从未有过的。今晚他已经支撑了三回了,每次他都是恰到好处地到达顶峰,然后峰回路转,就像从顶峰上驾云飘飞而下。但还未等到飘飞的感觉变成脚踏实地,他便又恢复了登峰的勇力和激情。

孟昶很庆幸华公公出事之后会遇上秦艳娘,也很庆幸赵崇柞将秦艳娘带回了成都蜀宫。而自己见到秦艳娘第一眼的时候便看出这是一个非比寻常的女子,看出她的天性中、骨子里就有着一种能让男人舍弃所有的引力。这倒不属于庆幸,而是属于自己独到的洞悉力和心中的感应。即便秦艳娘不是智和尚的俗家侄女,王昭远不曾为其买通籍官私下造册,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将这女子留在宫里。真正的男人可以石榴裙下死,却绝不能让石榴裙红了眼,又眼睁睁地看它化作一片红色烟云飘走。

这秦艳娘也真的是与众不同,她可以说是后宫嫔妃加上宫女再加上花蕊夫人的一个集合体,本该是各种女人所独有的味道和技巧都可以从她身上找到。不,还不仅如此,有些其他所有女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她也能做到。

首先秦艳娘的身体柔韧、肌骨力度是其他女人无法比拟的,这不单是可以跳出让孟昶瞠目结舌的舞姿来,更重要的是孟昶以往学到的那些无法在其他女人身上施展的房中秘术,这秦艳娘却是都能配合到位,满足了孟昶追求快感的种种另类方式。

再有不管一个女人能将孟昶挑逗得如何激情,但他毕竟是血肉之躯,所以要想有持续的雄风和有力的爆发,就必须依靠申道人给的那些补药。而不管是“养精露”、“梦仙丹”还是“仙驾云”,那秦艳娘配合的一招一式或者引导孟昶所做的一招一式都能与那些补药药效相应合。将药力发挥到最大功用,让孟昶享受最大快感,然后还让孟昶在最短的时间内再复雄风。

床榻微微动了一下,是孟昶肥硕的身体发出的些许颤动。他能感觉自己还未擦拭的敏感部位再次蠢蠢欲动,小腹间一股暖流再次盘绕到全身,撩拨过心尖,压揉着脑垂。这种现象可能就是人们常说的俗语“精虫入脑”。

而就在此刻,秦艳娘润滑温湿的身体也恰好贴在孟昶的身上。于是孟昶身体些许颤动的频率开始变急,幅度开始变大,气息也粗壮起来,这是能量开始积聚的表现。而秦艳娘的身体也开始随着孟昶的身体开始蠕动、摩擦起来,她这是要帮助孟昶加快能量的积聚。

“皇上!皇上!有重要军情!”门外是值守太监谨慎而低沉的呼唤声。

孟昶颤动的身体一下停住,但他身上的肥肉是滞后两个频率才完全平静的。

“皇上!毋昭裔大人、王昭远大人现正在四海殿等候,他们同时接到密探道燎角飞信和八百里军情急报,要向皇上禀告重要军情。”值守太监这一次提高了声音,而且将事情说得更加详细。

密探道和军信道同来急报,那肯定是出了天大的事情。于是孟昶重喘一口气,随即挪动肥腿往床榻边上移。他的身体太重,直接爬起太过费力,所以想挪移到边上再顺势滑下床榻。

但是秦艳娘身体的蠕动和摩擦却没有停止,非但没有停止,她的腿脚手臂唇舌还如同蛇一样缠绕上孟昶的身体,并且全都停留在孟昶身体的几个敏感部位,用极小的快速动作给予孟昶难以抵御的刺激。

于是孟昶发出一声哀号般的呻吟,身体用力地翻转过去,一下压住背后震颤着的软滑**。等他再起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其间门外的值守太监呼唤了不下十余次。

秦艳娘没有动,孟昶从她身上爬起来后她就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未动,一双眼睛只是直勾勾盯着墙上挂的一幅画。这幅画和浓色重艳的瑞馥宫有些不大协调,但秦艳娘说这是她祖上传下来的,看着可解思念已故双亲之苦,所以才挂在了寝宫的主神位。

从风水角度而言,一家或一屋的主神位挂画放物必须吉瑞,否则是会对家中当家之人或主事之人有害的。这瑞馥宫虽然是秦艳娘住着,做主的却是孟昶无疑。而挂着的这幅画正是“神龙绵九岭”。

孟昶出去了,走远了,走了好一会儿了,秦艳娘这才动了动。而她这一动便如疾风旋起,顺手拉来的衣物还未完全裹住身体,人已经如同鬼魅般从窗口飘出。

空荡的四海殿中虽然也燃着几只暖炉,但是与瑞馥宫的暖春温度相比,却显得冷冽许多,所以当孟昶踏入四海殿的时候,不由缩紧身体打了个冷战。

除了感觉冷外,孟昶还觉得自己的脑袋有些晕沉,双腿发软无力,这应该是内元多损、肌力多耗导致的现象。但是当他听到毋昭裔和王昭远报上的军情后,那昏沉的脑袋里顿时如同插入了一支冰凌,一个激灵驱散了晕沉,但同时也因为冰寒而僵硬了思维。而发软的双腿却是再也支撑不住肥硕的身体,将他肥壮的屁股重重地夯在了龙椅里。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黑袍裹着的分不清是男是女、是人是鬼的身影在蜀宫中飘忽而行。身影手中有几股丝线活的一般,在丝线的助力下可以无声地越墙、上房、爬檐、走脊。一路躲过了所有明卫、暗卫、定位哨、巡查哨,由此可见这身影对蜀宫中的安全防卫很是了解。

身影最终顺着四海殿西角的外柱滑下,先快速凑到窗户前听一下。确定孟昶在里面后,立刻又回头看了下四周。确认四周无人,这才又将耳朵凑近窗户仔细听里面的谈话。也就是在这回头间,可以看清此人是过去的秦笙笙现在的秦艳娘。也只有她这样的耳力,才能在大殿一角的窗户外听清里面三人声音很低的谈话声。

王昭远拿在手的是兵部转枢密院的八百里急报。枢密院是专管军政的,职责其实等同于兵部。五代十国时有的国家除了兵部以外还再设崇政院,后改为枢密院。特别是后蜀,一直都保留着这个机构。其实准确些说枢密院其实是个内廷机构,虽然也是管的军政,但说白了就是皇上本人的军事参谋处。它并不真正负责上阵打仗的事情,而是及时向皇上通报军情大事,为皇上军事方面的方针决定出谋划策。而后来辽国、元代先后出现的南枢密院、北枢密院,其实是替代了兵部和吏部的职能。

八百里急报上的奏报比较复杂,有很大一部分内容是用来推卸责任的,那骆谷界营未曾作丝毫抵抗也未曾发信示警便一夜尽毁,这件事是可以将源州武定道军中众多官员问罪的。但是复杂的奏报通过王昭远读出来就变得很是简单:“近日有一股大周兵马偷出骆谷,兵入蜀境,并且迅速朝凤州、成州方向移动。”

把复杂的事情说简单了是王昭远的特长,因为他怕太复杂之后孟昶会追问很多问题,而那些问题他能够拿出正确答案的却并不多。

毋昭裔手中的燎角密报是从密探道传回的。蜀国布设密探道,原本只是用来检测地方官员和驻地军营是否有异动的。但是发生了邻国入侵这样的大事,他们肯定也是会以最快的速度将讯息传回。

燎角密报上所传军情是说大周与蜀国交界处的遗子坡突现一支彪猛周军,朝着青云寨逼近。其意应该是想夺取青云寨,然后断了东西二川与秦、凤、成、阶四州的关联枢纽。

两份急报,其实说的是同一件事情。这也是孟昶一直在担心的事情:大周终究还是对蜀国下手了。

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虽然突然但不意外。之前大周违背信义和道德,通过援助他们的边界易货将疫病牲畜输入蜀国,孟昶就已经担心会出现这样的局面。而现在回头再看,大周主动派遣使者前来蜀国极力要求开边界易货市场,其意图就是为现在兵犯蜀国做准备的。大周为邻家虎狼,他们无食之时哪有易货之说,肯定是要空手掠取的。所以还是自己天真了,以为解彼之困便可建成相互盟谊,却忘记了自古就有“助虎脱陷必遭虎噬”的道理。

“自大周疫情传入蜀境后,我就知道早晚会有此事发生。”孟昶这句话似乎是想表现一下自己的睿智,但随后一句迫切又无奈的问话却又显示出他此刻的无措和茫然,“两位大人,眼下情形如何应对是好?”

毋昭裔看了看王昭远,随即摇摇头。他是一个文官,不知道行军打仗的一套,本觉得王昭远是枢密院事,应该会有自己的一套独到见解和策略。但是当他看了王昭远一眼后,猛然想起这只不过是个世俗和尚的徒弟,凭着阿谀献媚讨得皇上欢喜才得来的官职,他又如何懂什么对仗制敌之法。

王昭远看出毋昭裔摇头的意思来了,这是毫不留情地在表明看不起自己。他可以让人看不起,但绝不能让毋昭裔看不起,那样会让毋昭裔觉得他连做个对手都不配。所以王昭远毫不犹豫地往前一步躬身说道:“皇上不要太过焦急,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蜀国能征惯战的将帅大有人在,我推荐一人便可在挥袖间击退凶悍周军。”

“你快说来,是何奇人可当此大任?”孟昶在龙椅上一下坐直了身体。

“此人便是客省使赵季札。”王昭远回道。

这赵季札是蜀中名相赵季良的弟弟,平时夸夸其谈、怪想连连,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些德性都和王昭远有得一拼。虽是同朝为官,但赵季札是世家子弟,王昭远是侍随出身,所以两人并无交集。但是后来通过智諲和尚从中介绍拉拢,两人发现彼此德性相近、臭味相投,于是大有相识恨晚之憾。然后又觉得日后相互间是可以利用的,所以平时颇为交好。

“赵季札是罕有的将帅之才,只是无人识得,此番正好让他大展身手。如今周军从遗子坡突入的兵马还未开始攻占青云寨,而骆谷偷入的周军入境后也未对哪座州城发起实质攻杀,应该还在部署阶段。所以皇上应立授赵季札代圣权宜之旨,遣往边界州府。让其视战情调配兵力,更换将领职要,然后择最佳区域与周军对仗。”王昭远急切得似乎已经是要替孟昶拟旨了。

孟昶看看毋昭裔,毋昭裔没有提出异议。因为他真的不了解赵季札这个人,只听说此人出身名门,为人自傲,常出惊人之语。而王昭远平时是不把别人放在眼里的,更不会将皇上面前立功的机会推荐给别人的。但他今天如此积极地推荐赵季札,此人或许真就有惊世之才。

不过毋昭裔虽然不懂行军布阵的一套,外交的一套他却是精通的:“皇上,兵马对敌是肯定要的。但大周势强,我们要想退敌避祸,还得联合其他人共同对敌才行。”

这句话提醒了孟昶。之前蜀国疫情蔓延之后,他已经心中觉得不妙,所以连遣五路密使前往南唐联络李弘冀,其中还包括李弘冀派来蜀国协助边界易货的德总管。可是李弘冀那边到现在都不曾给自己只字片语的回复,不知出了什么状况。或许是觉得事情还未发生,不宜预先给予承诺。但是现在战事已起,李弘冀应该是能看出局势的。蜀国一损,其后便会是南唐。而且李弘冀还指望蜀国给予自己支持夺取皇位,所以这种时候他应该很主动地给予蜀国支持,夹击大周。

“这件事情我一直在做,只是音讯未回。等兵马应对事宜确定之后,我再作安排,联络盟国。”孟昶说这话时才又显出些帝王的威仪。他觉得自己应该继续联络李弘冀,环顾众国,可利用的也就只有南唐的李弘冀。

不过有一件事情孟昶并不知道,他遣去的五路密使先后全被困在了前往南唐的五条路径上。困住他们的是高手,但这些高手设下的都是锁兜,只困不杀。因为这些信使是有价值的,只是还没有到产生价值的时候。

“再有边界几州由于牲畜疫情蔓延,军中马匹数量锐减,大大削弱了战斗力。所以除了王大人刚才推荐的客省使赵季札外,我觉得还应另外派遣一些兵马支援临近边界的几个州府。”毋昭裔这个想法虽然简单,但是对于目前大周采取的策略而言却是十分有利有效的应对方法。当下的局势,只要是边界州府驻军的实力增强了,拖住周军不让其攻城得手,那么大周就会因为军备不足、粮盐缺乏等诸多原因无法长久僵持,在一段时间围城无功的情况下肯定会主动退兵。

“这是惯常的做法,不能出奇制胜,只能是硬扛硬斗。估计周军肯定也会想到这一步,所以他们先锋部潜入之后肯定会封堵道路,不让我们后援兵力进入边界州府。”王昭远张口就是出奇制胜,然后又将别人切实的策略否定得一文不值。

“刚才王大人不是说入境的周军只是先锋部,兵力不会太多。而且现在他们只是在部署阶段,还未形成有效的封堵拦截。皇上只需从临近边界州府的行道或军营增调兵力,便能赶在周军部署完成之前及时到达指定州城。即便因为周军拦截不能及时赶到,那么就近扎营,城内城外形成犄角合击之势,也同样可以增加对周军的威胁。”毋昭裔这般分析其实已经是用兵之道,并且由此可见他以文运武的思维筹划更加缜密周全。

“毋相这般安排极有道理,只是临近的行道、大营有多个,调哪一路合适呢?”

“保宁节度使李廷圭可用。”毋昭裔推荐李廷圭不仅因为此老将久经沙场、能征惯战,还因为他们两个是多年老友,知道底细。

“很好很好,就这么去办。王枢密,赵季札是你推荐,我即刻拟旨授他边界特巡使兼领权宜事,由你去传旨赵季札,让其即刻动身带一路人马和辎重前往蜀周边界,届时蜀地各级官员任由他调用。李廷圭那边则要辛苦毋相一趟,你带着左卫圣步军都指挥使高彦俦、客省使赵崇韬前往巴州。授李延廷捧圣控鹤都指挥使,兼领北路军大首领,左卫圣步军都指挥使高彦俦为招讨使,武宁节度使吕彦珂任李廷圭副将,客省使赵崇韬为监军。发兵秦、凤二州,再以此二州为点辐射阶、成、兴、源等州府,共同抵御周军。”

孟昶吩咐完这些后,毋昭裔和王昭远未再多言,领了圣旨急急离开蜀宫。而这两人还未曾出四海殿殿门,偷听的秦艳娘已经五色丝随心意收拉,蛇一样无声地缘柱而上,然后很快消失在瓦脊翘檐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