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密院事王昭远非常赞同毋昭裔所说,认为这是提升蜀国国力的一个大好机会,也是与后周交好的一种手段:“周国此时正在北征辽国,之前还遣特使到蜀国来示好。所以蜀国用存粮、食盐与他们买卖或易货,并非要趁机占他们什么便宜,而是对周国的一种支持。”
但是在交易方式上王昭远却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何不民商改作官商。蜀国富产之地在东西川腹地,要将粮盐运至周蜀边境路途艰险遥远。且凶山恶水之中多盗匪,民商开此商路风险极大,前景叵测。而刚才毋大人也说了,大好商机稍纵即逝,必须出手快速。因此我想是否可以由国家统一收购百姓手中的存粮、食盐,然后由军队运输到凤州沿境与周国民众交易。军队马壮车固,兵卒又常走这种险途,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意外。另外,由军队运输的辎重,沿途那些盗匪绝不敢有非分之想。”
王昭远的想法不无道理,但毋昭裔却并不同意:“官商的话,首先需要拿出大量金银收购百姓手中的盐粮。这是一笔可观的数目,就算把国库搬空也不一定够用。”
“为何一定要拿现银收购?我们可以用抵粮券、抵盐券替代。在这些券上签好粮银数量,加盖户部税印为证。待交易之后按数返还银两,可以加上一定利率。这样百姓既不用自己冒险,而且还可以多得利率,何乐而不为?对于盈实国库,则更是无本万利的好事。”王昭远的想法真的非常独到。“而且在周蜀边界交易时最好不要现金买卖而是采取易货方式,用粮盐换取大量马匹牛羊。这样不但军需马匹可以得到保证,而且有了北方那些大型牲畜,蜀国境内的耕种也可轻松,可以扩大开发更多荒地。然后再将一些未成年的牲畜和品种优良的牲畜进行畜牧、繁殖,以后蜀**用和运输用的牛马以及食用的肉品都不用再外购,这可就是利上滚利的好事。无脸神仙刚出仙语不也提到‘旧谷换活食’吗?”
“如果易货的话,那么到时候如何向百姓兑现银两和利率?”孟昶听得很仔细,他觉得这一点要是没有保障,那其他的一切都难以行得通。
“这是第二步,在马匹、牛羊赶回后,可以让百姓先拿手中的抵粮券、抵盐券来更换抵马券、抵牛券、抵羊券。根据他们自己对牲口畜牧、繁殖前景的看法,确定需要更换哪一种或哪几种。然后这些马匹牛羊可分放各地牧场放养、繁殖。在扣除官家成本利润以及劳务手续费用之后,按期根据百姓手中券额分给获利。当然,百姓也可以提前申请在某一期全数兑现,但这样的话,兑现金额必须大打折扣。如若到期时马匹、牛羊未能售出变现,也可直接兑取马匹牛羊。另外,这抵券也可以在市场交易,可以根据养殖状况和预计获利自行商量交易价格,但必须通过户部税点更改券户名。而户部可以根据成交价格收取一定额度的手续费用。如此这般,就能将国库大额度的收益长久持续下去。”
“此策略初听起来很具吸引力,但只是表象。整个流程中关节众多,外在影响造成的变化极大。不知道王大人有没有将可能出现的各种变故和意外考虑进去,有没有想过其中只要一个小小失误或差错就会断了衔接,最终落个满盘皆输、本利俱赔的局面。”毋昭裔觉得王昭远所说有些虚渺,但他也未曾有过这方面的经历和经验,无法找到关键的谬误处,只能是以这样笼统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意见。
官代商
“毋大人所说没有错,此计划的确处处关节、无一能断。如若断了,需耗费大量金银才能补救。但商营之事犹如赌博,不搏不得大利。更何况我们又并非没有钱的庄家,干吗不把这赌注给下满了?”王昭远倒也不否认毋昭裔的说法。
“有钱的庄家?你是想把国库储备作为补救时的急用?”孟昶只能这样理解,有谁能大过国库为庄?
“应该无须动用国库储备,皇上难道忘了前些日子我献上的一个暗财线索。”王昭远凑近九龙口,靠在龙椅边低声对孟昶说。
“怎么!那件事情是真的吗?当时你说了后我还以为只是民间流言,所以让赵大人查出源头,消除蛊惑,免得百姓中出现贪欲起、犁锄闲的状况。”孟昶倒是毫无顾忌,音量丝毫没有放低。
“皇上思虑得周详,但这事情确实是真的。那周、南唐都已经闻风而动了。本来我是想求皇上将此重任委与下官来担当的,但皇上却委托给赵大人了。不过不问源馆在赵大人领导下不负皇恩,在楚地与其他几国秘行组织一番周旋,现在已经是后来居上,探得新消息,抢住先机。可见皇上委人英明。”王昭远也不好意思低声了,那会显得他很小人的样子。
礼部编撰尚书郎赵崇柞的脸色很不好看,这主要出于两个原因,一个是王昭远知道得太多,而且他所知道的一些事情必定是从不问源馆内部传出的。这说明自己不问源馆里应该有王昭远安插的人。还有个原因是王昭远说得太多了,在这朝堂之上,众多官员,如此肆无忌惮地将一些秘密大声说出来,很有可能会影响到自己下一步的计划。
赵崇柞真实的身份角色类似于南唐的韩熙载,略有不同的是他辖下兼管的那个不问源馆是个公开的特务组织。如果不是皇上直接下旨意安排的行动,是要经过枢密院批复,这样才可以支取所需的经费和一些特别的装备。
“赵爱卿,确实如此吗?”孟昶问道。
“对。”赵崇柞只说了一个字,因为他觉得这件事情在朝堂之上、一众官员面前说这一个字都是多的,这一个字其实是确认了王昭远泄露的好多秘密。
不过这一个“对”字却是孟昶今天听到的第三个好消息。
“今日暂停呈折。王昭远、毋昭裔、赵崇祚留下,其他爱卿先行回去另理其他公事吧。”赵崇柞的一个字也提醒了孟昶此事关系的重大,于是立刻将无关官员驱下大殿。见众大臣退下,孟昶又一挥手,示意侍卫、太监也都退下,整个朝堂大殿就只剩下四个人。
而就在此时,一个身着灰袍的身影避开带刀侍卫和禁军守护,悄然往早朝金銮殿靠近。
当那灰袍身影到了大殿后气窗下时,他却发现大殿里面寂静无声,像是一个人都没有。但此时正是早朝时间,皇上和大臣们都到哪儿去了?
灰袍人知道皇殿之外不能久留,被人发现后难以说清,于是脚步快速移动,闪转之间便到了殿后龙阶下,在左边的一块钟乳石前站定。这钟乳石顶上虬生平托,天然形成一个承露盘的样子,果然天工巧成之势。正是因为这样,这石头才会被采取安放在金銮殿左近,是为了取其承天恩接甘露之意。
灰袍人刚在承露盘站定,便有巡查的禁军小队经过。领队的内廷带刀校尉看到灰袍人后赶紧施礼致意:“大德仙师又在为皇上采气祈福延寿了。”
那大德仙师申道士眼皮都不朝那禁军领队眨一下,只管自己将拂尘挥舞,手指从承露盘中沾出来些无根天水。然后斜举拂尘、单手念诀,围着钟乳石的承露盘转圈,一边转一边念念有词。
申道人所念的经文是《一阳初元》,这部经书出自道教,但内容其实不完全是道家教义。除了阴阳五行之道外,还与佛家心念、劝导行善好施的概念应合。据说此经由唐代中期的傅力慧所写。他虽然只是一介书生,却学走旁道,精研了佛、道两家的至深学说。他还结合两教的部分真义,写出《一阳初元》、《二道气通》、《三指透灵窍》……《九印天雷真》等九册两教互通玄妙的典籍。其中《九印天雷真》所录玄妙,后来被当时的道家茅山宗王远知悟透并引用,以佛家九种大手印法结合“临、兵、斗、者、皆、列、阵、在、前”九种道家心元吞吐法,创出镇邪伏妖的九字真诀。后世再经过发展完善,在茅山三术之外又多出一个“惊鬼”奇术。由于傅力慧对佛、道两教的贡献,所以佛家后人著作记载中都将他称为力慧九九仁佛,而道家则称其力慧大罗天尊。
不过那九册典籍中并非全是精华,也有糟粕。比如此时正在念诵的《一阳初元》,就是一部提升男性阳力,守阳不泄、以阴养阳的男性房中术修炼法门。
申道士一篇《一阳初元》还未念完,就听到大殿前门发出沉重的响声。接着有站门报传太监高声唱喝:“皇上退朝歇安!”于是有几个壮硕的宫女提辇架上前,服侍孟昶坐上,然后抬着直奔后宫而去。而其他三位大臣反是在孟昶后边才出来,出来时犹自在小声争执着什么。
三位大人迈出金殿高槛后,那兼管不问源馆的礼部编撰尚书郎赵崇柞立刻警觉地打眼扫视了下四周。当发现巡守禁军就在大殿前门口站立时,不由眉头微微一皱,随口问那带队的内廷带刀校尉:“什么时候到这门口的?”
“刚巡到这里。”宫廷之中,特别是在后宫,要尽量少说话。所以能留在这里巡守并且具备说话资格的人,一般都懂得如何做到言简意赅。
“除了你们还有其他人来过吗?”赵崇柞又问。从他连续的质问可见,此人极为警觉多疑。而从他的气势上也可知,他的官阶虽然不算高,但巨细事情都要过问。而且别人对他恭敬的态度远远超过其他一些更高级别的官员。
“这里没有,后门处大德天师在为皇上祈福求寿。”内廷带刀校尉回答道。
“带我去看看。”赵崇柞觉得奇怪,这个时候在皇殿外面祈的什么福寿?
“赵大人不用看了,我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了。不过赵大人如果有什么要问的话,嗯……我还真没时间回答你。这不是要急着赶上皇上,告诉些让他开心的事情。不过赵大人可以在这里等我,皇上那边伺候好,我马上转回来听你问话。”申道士明显是在调侃赵崇柞。而且他那副嘴脸和痞气,怎么看都不像一个修行得道、通玄悟灵的仙师道长。
“不怕无才者,但忌无德者,而最最危险的却是有妖晦乱了朝纲。”毋昭裔摇着头说道。
“毋大人所说无才者是指我吧?乱朝纲的妖晦应该是申道士,也或者是指的后宫里面哪位。至于这无德者嘛,想来想去就只有可能指的当今嗯……这个当今……”王昭远故意吊住最后的“皇上”二字。
“是谁不是谁都是你在说,要是想不出,王大人可以在此慢慢地想。我们可是要先走了,官务繁忙、民事操劳,没福气像王大人这么清闲。”毋昭裔和赵崇柞不等王昭远把关子卖完,就都提起袍摆快步离去。只留那王昭远一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王昭远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嘿嘿”冷笑两声。在他心中,恨不得让这两声冷笑化作两把快剑,将毋、赵二人刺个穿心透。
其实关于宝藏的消息,最早是王昭远得来的。他将这消息赶紧告知孟昶,以期得个首功。但是孟昶并不十分相信这种民间未经核实的信息,就让不问源馆先去查清是否属实。而王昭远原来以为孟昶安排不问源馆出动只是为了确定宝藏讯息的真实程度,过后寻找线索开启宝藏这些大功劳的任务肯定还是得由自己来主持。但是刚才在朝堂上一番辩论表明,毋昭裔和赵崇柞不但已经是咬住骨头再不松口的恶狗,而且他们所持态度是坚决不让王昭远参与到这件事情里,摆明了是要将他一脚踢开。
皇上最终竟然还应承了他们的观点和建议,这是因为他们两个最后给皇上看了一句话,让皇上释怀喜颜。那句话在书写和递送时始终都用大袖掩着,没等王昭远看到半个字就又用浓墨涂掉。
而王昭远提出官商易货的计划,那两人也是一番劝说阻拦。最终孟昶酌中决定,同意以抵券收取粮盐,但其中半数必须置换牛羊马匹。而且尽量换取马匹,以充军用。因为川马虽然耐力足、善翻越,但个头太小,战场上用于打斗搏杀很是吃亏。而剩下的一半仍以平常的买卖方式直接收取金银,以防百姓不能及时得利而导致骚乱。
此刻的王昭远心中无比郁闷,他深深体会到了自己在快速失势。原先孟昶就是看着自己人灵巧、脑筋活才将自己带在身边,未经科考、未立寸功就委以了重任。但现在孟昶完全被慧妃花蕊夫人所吸引,而花蕊夫人的父亲徐国璋与毋昭裔、赵崇柞是老友。这两人本就是有功有权的老臣,现在又有慧妃撑腰,自己正被他们一脚一脚地踩入泥沼,坠陷之势无法抗拒。本来自己已经找到一个垫脚石可以帮助自己重新踏上坚实的地面,那就是找到宝藏启出财富,可现在这垫脚石又被别人抽走了。而官商易货的事情也算是个可以让自己脱出泥沼的绳索,可在那两个老东西的搅和下,现在也只留给了自己半根。
欲不歇
就在王昭远满怀心思、独自踌躇的时候,申道人已经赶上了孟昶。虽然申道士是钦封的大德天师,但他心里却很清楚,自己看似可以在这富丽堂皇的皇宫里随便进出,但其实却是游走在众多的危险之间。与哪个大臣走得近了是危险,往哪个宫院走得勤了是危险,就是和皇上的话说多了,也是危险。就好比今天吧,自己要是和皇上多说会儿话,过后皇上因其他缘由责罚了谁,他们都会联想到和自己有着什么关系。
所以这一次申道人和孟昶的对话依旧未超过三句,在给孟昶呈上了一瓶“培元养精露”后就立刻告退了。而孟昶也没有多询问什么,今天他的兴趣不在壮阳添寿上,而是要让蜀国成为天下第一富国继而一统天下。
孟昶和花蕊夫人的疯狂终于在一次不太有力的爆发后停歇,然后两个人也不整理衣物,就那么散乱地拥躺在那里。
花蕊夫人娇喘微平之后悄声问孟昶:“皇上今天似乎是有喜事入怀,所以才兴奋难抑转而折腾奴家。”
孟昶将今天大殿上的几个好消息以及后来他们四人在大殿里的笔谈内容都对花蕊夫人说了。由此可见自古以来男人在床上是最守不住秘密的,哪怕他是一国之主。
花蕊夫人虽出于官家,但在民间生活过一段时间,所见所知、人情世故比孟昶懂得还要多一些。听完孟昶所说后她略作沉吟,然后才侃侃而论:“那王枢密的官商经营是个好策略,但是天下五谷四时变化难料,万一哪个环节出了岔子,便会赔得血本无归。比如说我国的几个牧场都在偏西地带,与吐蕃相接处。往常所用马匹都是自产的川马和吐蕃马,这两种马虽然腿短,奔跑不及北马,但都是耐旱耐劳善于行走山道险路的。所以虽然我蜀国那几处大牧场常有旱情,川马、吐蕃马都能承受。而北马却不知道能否适应,万一饲养不好,大批牲口就只能得些肉食。而肉食不能久储,最终可能是会将这易货的大批粮盐给亏了。另外,北马南养,水土不服,易得病患,万一出现疫情,那就连肉食都落不下了。”
“这倒不打紧,如果有这种损失出现,都是由持抵券的商家、耕农承担损失,于国家无损。”
“那也会让百姓怨愤皇上。细想想,这就像皇家、官家给百姓摆下了一出赌局。赢了,皆大欢喜,输了,却是都会怨到皇家、官家头上,甚至还会搞出影响基业稳定的乱子来。”其实花蕊夫人不但读诗书、游历山川很有些见识,而且还懂些治国之策。但就王昭远所说的经营策略却从无接触,所以也只是看到利益表面的风险,一些更深层次的危机却无法看出。类似以粮盐易货后,如果发生战争,蜀国自己的粮草储备还够吗?军队押送大批粮草至蜀周接壤处,大周对此会有何想法?
“粮盐有一半是以金银买卖为保障,不会损失太多。要是亏损实在太多,我们还可以用秘藏宝库的金银补贴投入者,那就不会有乱子出了。”孟昶所说的这个,其实也是在皇殿中三个大臣争执的另一个焦点。王昭远始终以此作为民资官营的后盾,而毋昭裔则认为不可以将还未曾到手的财富作为假想的支撑。
“皇上,那宝藏不还没找到吗。万一找不到,贴补就得动用国库储备。那样的话就算民心不乱,国库却是虚空了。这时不管南北西东,任何一个邻国对我国有所企图,或者其他无法预料的天灾**,便再无承受能力。”花蕊夫人负责发放后宫各嫔妃月例花费(也就是后世尽知的所谓“买花钱”),见过发晚了或少发时那些嫔妃的嘴脸,由此便可推断老百姓在自己血汗钱打水漂后的心情和心态。
“无脸神仙新出仙语,说我蜀国不久会遍地黄金,所以这宝藏终究是会找到的。而且不问源馆外遣高手传回讯息,他们已经找到宝图携带者的大概位置。对了,刚才毋大人和赵大人还书写了一个讯息给我看,说江湖上传闻,那巨大宝藏的位置是在我蜀国境内。”孟昶所说的这个信息,就是毋昭裔书写和递送时始终都和赵崇柞用大袖掩着,而且没等王昭远看到半个字就用浓墨涂掉的那句话。
“这样的话就算是被其他什么人争夺到了藏宝图,最终要想开挖还是得与我国商议,两下里定好分成才行。要是这样还不放心,明天可将申天师请来再推算一把,卜卜蜀国的势运。”孟昶说到这儿,突然坐了起来,在榻尾自己散乱的衣物中翻找什么。
“皇上在找什么?”
“说到申天师,才想起刚才他给了我一瓶养精露的,我已经让药院的御医验过。啊,在这里,我试试。”孟昶拔出瓶塞,微微抿了些入口。才一会儿,他的脸色便涨红起来,下腹之处跳动起来。于是大声说句“好东西”,便又扑倒在花蕊夫人的身上。
足有半个时辰,那孟昶犹自不下来。花蕊夫人在他身下已经发出哀号:“皇上,你歇歇,要不我让公公给你去传几个嫔妃过来,你换换人再使力。这样可是要把奴家的身子给戳穿了。”
就在花蕊夫人哀号之际,院门口连串清脆的“叮当”声响。然后便是门口太监的制止声:“别进去,皇上、慧妃欢愉之时惊扰不得!”但那连串“叮当”很明显没有被制止住,而是裹挟着一阵怪异味道直扑进来。
院门外闯进来的是一个高大的黑衣女人。但她的高大并非因为其身高过人,而是由于她的双肩上用皮条固定了一个精致的驮架,是这驮架将她的整个身形扩展得极为高大。
那驮架是用玉葱木所制,轻巧、滑顺、牢固。驮架上有多根长短不一的枝杈高挑或斜出,打眼看就像是一对老鹿角对称地撑在女人的双肩上。在驮架的每个枝杈上,都有用绳子拴挂的瓶子。瓶子颜色形状各不相同,质地有瓷、有玉、有石、有陶,连串清脆的“叮当”声响便是这些瓶子相互轻碰发出的。
这女人的皮肤很黑,黑得与她身上的衣服颜色有得一比。但黑皮肤往往比白皮肤紧绷光滑得多,另外,肤色的黝黑可以掩盖住皱纹和斑痕,因此只凭眼睛很难判断出这女人的真实年龄。
那女人听到了花蕊夫人的哀号,也看到了孟昶兀自扭动冲击的身躯。于是急急地迈步往前,边走边从驮架枝杈上摘下一只陶瓶。人还未到榻边,就已经将陶瓶中似水似油的东西倒在掌心里。然后单拳虚握,指头在掌心轻轻搓动几下。而这整个过程中反倒没有一声瓶子相碰的“叮当”响动发出。
虚握的单拳展开时,她正好是到了孟昶旁边。于是探臂向前,掌心由下而上从孟昶背心直抹到后脖颈,中指、无名指、小拇指三点一按。然后手臂一转,绕到前面,食指在孟昶鼻下人中处又是一按。
孟昶先是觉得一股凉爽从背心直冲脑顶,心火、脑火迅速低弱下来。然后后脖颈三点一凉,这三点穴位虽然在后脑,却是连通下身守元三脉。然后人中再一凉,这人中是直通固精点位。于是孟昶从心到体、从阳到阴彻底放松,完全瘫软着趴伏在花蕊夫人身上,就连喷射的感觉都如同年少时睡梦中那样不由自主。
“皇上行事前用了什么药?”黑女人问。
“是大德仙师给的什么养精露,就在皇上衣服那里。”花蕊夫人虽然觉得羞涩,但也只能由她来回答问题。因为此时的孟昶已经是处于一种迷离的休克状态。
黑女人在孟昶衣服堆里找到瓶子,打开后凑近鼻子闻了下。然后重新塞上瓶塞,紧皱着眉头说道:“这东西我先拿走,查一查其中的药性是何成分。”
“姑姑,那皇上怎么办?”花蕊夫人赶紧问道。
“这是第几次用这药?”
“第一次。”
“那没事,等皇上醒来后,你喂他吃些薯药,清一下内里余火。”
“那姑姑刚来就回药庐,不坐坐歇息下再回?”
“你们这个样子,我能坐哪里歇息?”黑女人反问一句,闹得花蕊夫人满脸羞红。
黑女人没再多说什么,转身出院门而去,一路留下清脆的“叮当”声响。
这黑女人是谁这里需要交代下。在后世关于五代十国的众多野史版本中,很多都提到过这个传奇女子,比如《十国西南记》《蜀颓事》等。黑女人的名字叫阮薏苡,交趾国人(今越南)。当初被族人诬为长发鬼,要用火烧死。幸亏花蕊夫人之父徐国璋南行求药治军中瘴毒,遇见此事将阮薏苡救下。而阮薏苡正好精通南药,之后不但将徐国璋军中的瘴毒治好了,还用异药将自己身体的潜能提升出来,变得身轻如燕、力量过人。
阮薏苡是个懂得感恩之人,她一生未嫁,只将自己当作奴仆,精心守护徐家人。特别是花蕊夫人,出生后几乎全是阮薏苡一手带大的,两人感情非常深厚。徐家人并不将阮薏苡当做奴仆,而是和自家亲人一样看待,小一辈的都管她叫姑姑。由于花蕊夫人与之亲近难离,进宫时便将她一起带入。在内宫药院旁为其单搭一座药庐,随她兴致研究药理。她虽在宫中却非宫人编制,可自由出入内宫,这点与申道人一样。
宋末大理国人段书行编著的《另族由至密撰》中曾经提到,蛊毒的祖师为北宋初时的一位女性,西南异族,曾在蜀宫做过药官,具体名字不知,宫中均称其阮姑姑。由此而推,应该就是这个阮薏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