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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刘夫人

廉生是彰德府人。年轻时酷爱学习,但是父母早丧,家里很清贫。有一天,廉生出门,晚上回家时迷了路。走进一座村庄,有个老妇人过来对他说:“廉公子要到哪里去?夜不是很深了吗?”廉生正在惶恐害怕,顾不上问她是谁,就向老妇人借宿。老妇人把他领进一幢很大的宅院,两个丫鬟提着灯笼,领着一位贵夫人从里面走出来接待客人。她有四十多岁,一举一动无不透出大家风度。老妇人对夫人说:“廉公子来了。”夫人高兴地说“公子仪容俊秀,文才出众,哪能只做个富翁呢!”马上摆设了宴席,夫人坐在侧位,非常殷勤地给廉生劝酒。但她多次举杯却不曾喝酒,拿起筷子却没吃东西。廉生有些纳闷惶惑。一再询问她的家世。夫人说:“再喝三杯,我就告诉你。”廉生干了三杯。夫人说:“我死去的丈夫姓刘,客居在江西时,在一次大变故中突然去世。我一个人独居在荒凉偏僻的山村,家境一天天败落下来。虽然有两个孙子,不是败家子,就是反应迟钝的人。公子虽然不是刘氏子孙,但也有些亲戚关系,而且为人淳朴忠厚,所以才厚着脸皮同公子见面,没有别的事情麻烦,我存了些银两,想请公子拿着它到江湖上做个生意,分得些红利,比伏在案头苦读八股文要好得多。”廉生推辞说自己年轻是个书呆子,恐怕辜负了重托。夫人说:“读书所用的精力要比谋生耗费得多。凭公子聪明才智,怎么会不行呢?”就让丫鬟把钱拿出来,当面交给他八百多两银子。廉生害怕没把握赚到钱,坚决推辞。夫人说:“我也知道公子不善于做买卖搞贩运,只试着做一下看看,不会不顺利的。”廉生担心这么多钱的大买卖不是一个人可以顺利拿下来的,想找个商人合伙经营。夫人说:“不需要。只要找一个诚实质朴,懂得经营精明强干的仆人,让他跑腿就足够了。”于是捏着纤细的指头一算,说:“找个姓伍的人保证吉利。”让仆人备好马,用袋子装上银子,送廉生出门,对廉生说:“腊月底我洗净杯盘,在家里给公子接风洗尘。”又看着仆人说:“这匹马已经调教好了,可以骑也可以驾车,就送给公子,不用牵回来了。”廉生回到家里已经四更天了,仆人拴了马自己回去了。

第二天,廉生多方寻找要雇的伍姓的人,果然碰上了一个姓伍的,便用高工资雇佣了他。伍某对搞贩运做买卖很有经验,为人憨厚耿直,对主人的经营一丝不苟,廉生便把钱物都交给他。他们到江汉一带做生意,年终才回来,一算赢利三倍多。廉生因为伍某出力很多,除了正常工资外,另外给他赏钱,准备将这项开支列入各项帐目中,不让夫人知道。刚刚到家,夫人已经派人迎接,便和来人一起到夫人家。见厅堂上已经摆好丰盛的筵席,夫人出来,再三表示慰劳。廉生交上本利银两之后,又呈上帐薄,夫人放在一边,根本就不看。一会儿,众人人席,歌舞音乐,好不热闹。她让伍某在另一间屋子喝酒,一直达到酒足饭饱才回去。由于廉生没有家室,留在夫人家里守岁。第二天,廉生又要求夫人看帐,夫人笑着说:“以后不必这么麻烦了,我早把帐算好了。”就拿出了帐薄给廉生看,登记的项目非常全面,就连廉生赏给伍某的钱也记载在上面。廉生惊奇地说:“夫人真是神人啊!”廉生在这里住了几天,夫人招待得优厚丰盛,就像对待自己的儿子侄子一样。有一天,夫人又在厅堂里设筵席,一桌摆在东面,一桌摆在南面。厅堂下的一桌摆在西面。夫人对廉生说:“明天是财星临照的好日子,适合到远处去做生意。今天给你们主仆二人略备酒宴送行,用来给出门人增色。”一会儿,把伍某也喊来于,请他在堂下就坐。霎时钟声鼓声喧闹地响成一片。女艺人呈上剧目单,廉生点唱《陶朱富》。夫人笑着说:“真是个好兆头,应当找个西施作贤内助。”宴会结束后,夫人仍然把全部的金钱交付廉生,说:“这次出门不限定日期,不赚到上万两银子不要回来。我和公子靠的是福气和天命,信任的是心腹相通、肝胆相照的人,不用再记帐目,你们在远方是赚钱还是赔本,我自然会知道。”廉生答应着,小心谨慎地退了下去。

廉生带伍某到淮扬一带做买卖,当上了盐商,一年之后,又赢利好几倍。但廉生读书的嗜好没改变,在做生意的同时还是丢不下书本。和他交往的人,大多数都是文人学士。当赢利相当丰厚时,便暗里考虑不想再扩大经营了,逐渐把经营的事交给伍某。桃源县有个薛生,和廉生关系最好。当他去拜访薛生时,薛生一家刚好都去别墅了,天色晚了,不便再到别处住宿,看门人把廉生请到内室,扫床做饭招待他。廉生询问薛生的情况。原来,这时正谣传朝廷要选良家女去慰劳守边战士,弄得民情骚动。老百姓如果听说谁家青年还未婚,不用通过媒人,就直接把姑娘送到他家去,甚至有的人一晚上就得到了两个姑娘作妻子。薛生也和一个大户人家女儿刚刚结婚,怕车马喧闹,惊动地方长官,所以暂时迁到乡间别墅。一更将近的时候,廉生正准备铺床睡觉,忽然听到好几个人推门进来。守门人说些什么听不清楚,只听见一个人说:“官人既然不在家,点着蜡烛夜读的是谁?”守门人说;“是廉公子,从远处来的客人。”不一会,问话的人已经进屋了,穿戴得光艳整洁,拱手见礼后,就详细地询问他的籍贯姓名,廉生告诉了。他高兴地说:“我们是同乡。你的岳父姓什么?”廉生回答:“还没有。”这人更高兴了,走出去又叫了一个青年人一同进来,恭敬地和廉生行礼见面。仓促地说:“实话告诉公子,我姓慕。今晚到这里来是送我妹妹给薛公子,现在才错道薛公子已经结婚了。正在进退两难,刚好遇见了公子,这是天意呀!”廉生因没见到姑娘长得什么样,所以犹豫不敢,答应。慕某不管他表不表态,急忙招呼送女子的人。一会儿,两个老太婆扶着姑娘进来了,让她坐在廉生的床上。廉生从侧面偷看,十五六岁,长得十分漂亮,没人能比得上。廉生很高兴,才整好衣帽向慕生表示谢意。又叫看门人买酒买菜,稍微表示款待的意思。幕某说:“祖上是彰德府人,母亲也是大姓家族,现在已经败落了。听说外祖父留下两个孙子,也不知家境如何。”廉生问:“姓什么?”慕某说:“外祖父姓刘,字晖若,听说住在府城北面三十里的地方。”廉生说:“我是府城东南人,离府城北很远。我年轻,交往不多。府城中姓刘的最多,我只知道府城北乡有个刘荆卿,也是读书人,不知是不是刘晖若的后人。但是这刘氏家境已经贫穷下来了。”慕某说:“我家的祖坟还在彰德,常想把父母的棺椁搬回老家,安葬在祖坟里,因为盘缠没有筹办好,所以迟迟未动。现在妹子跟你回去,我们回故乡的念头更坚定了。”廉生听了他的话,爽快地答应为慕某筹集盘缠。慕家兄弟都非常高兴。喝了几巡酒以后,慕家兄弟便告辞回家了。廉生打发走仆人,把灯移开,然后尽情享受新婚夫妻的男欢女爱,这欢爱是语言无法表述的。第二天,薛生知道了廉生喜结良缘的事,急忙赶回城里,清理了另外一所宅院让廉生夫妇住下。廉生很快回到淮扬,办完盘点货物的手续以后,留伍某在店里照看生意,带着银两返回桃源县,和两个大舅子一起启运岳父母的灵柩,两家男女老少,乘车一起返回故里。进家安顿好之后,装好银子去看刘夫人。以前送他出门的那个仆人早已在路上等他。廉生跟着仆人来到刘夫人家,夫人高兴地迎接他,说:“陶朱公带着西施回来了!以前你是客人,现在你是我的外孙女婿啦!”便给他摆酒洗尘,比以前更加亲热。廉生非常佩服夫人能未卜先知,便问;“夫人和我岳父母是什么关系?”夫人说:“不用问,时间长了自然会知道。”便把廉生交回的银两堆在桌上,分成五等份。她拿了两份,说;“我要钱也没用,暂且留这五分之二给我大孙子。”廉生认为自己得五分之三太多了,推辞不接受。夫人凄惨地说:“我家境败落,宅院中的树木被人砍伐下来烧了,孙子离这里又远,门前萧条冷落,麻烦你替我收拾一下这破旧的门庭。”廉生答应了,只收下夫人给他银子的一半。但夫人还是强迫他全收下。送出廉生后,夫人流着泪回去。廉生正奇怪,回头看夫人的宅院,原来是年久失修的坟堆。才知道夫人就是妻子的外祖母。

廉生回家后,赎买了刘夫人坟墓周围一顷土地,修整坟墓,栽植树木,非常壮观。刘夫人有两个孙子,长孙是刘荆卿;次孙刘玉卿,是个喝酒赌博的无赖。两个人都很穷。兄弟俩到廉生家感谢他修了刘家的祖坟。廉生送给他俩很多礼物,从此来往很密切。廉生详细地向他们讲述了经商的事,刘玉卿暗想坟中一定有很多银子,夜里和几个赌徒掘墓搜寻,打开棺材露出了祖母的尸骨,也没找到一点银两,几个赌徒失望地分散走了。廉生听说刘夫人的墓被人挖开,把这事告诉了刘荆卿,两人一同去查看,走进墓穴,看见桌上有银子堆得高高的,上次夫人留下的两份银子全在。刘荆卿想和廉生对半分这些银子。廉生说:“夫人原来留下这些银子是等你来拿的。”刘荆卿便用口袋装上银子运回家。然后向县令报案,县令派人追查盗墓贼。后来有一个人出卖从墓中盗出的玉簪,被抓获,彻底审问追查出同伙,才知道刘玉卿是盗墓人的首犯。县令要把他处以死刑。刘荆卿代弟哀求县令,最终只免一死。刘荆卿和廉生两家合力将夫人的墓修葺好,比以前更加坚固壮美。从此刘荆卿、廉生两家更富裕起来。只有刘玉卿还像以前一样穷,刘荆卿和廉生经常周济他,但终究满足不了他赌博的巨大耗损。

一天夜里,盗贼闯入廉生家,抓住他索要金钱。廉生的藏银都以一千五百两铸成一个银锭。廉生打开藏金地窖给他们看,盗贼拿走两锭,当时马厩中只有夫人送的那匹马,盗贼便用它们驮着银子离开。让廉生做人质送到郊外,才放了他。村民们看见盗贼的火把还不远,呐喊着追了上去,盗贼害怕,惊慌逃走。众人追到跟前一看,两个银锭丢掉在路边,马倒在地上成为灰烬。这才知道是鬼马。这一夜廉只丢了一只金钏。先前,盗贼抓住了廉生的妻子,看她长得漂亮,就要奸污她。一个戴面具的盗贼极力呵斥制止,听声音好像是刘玉卿。盗贼放了廉生妻子,脱下了她手腕上的一只金钏。廉生怀疑那蒙面人是刘玉卿,但心里还是暗暗感激他。后来有个盗贼拿金钏押赌,被捕役抓住,盘查他的同伙,果然有刘玉卿。县令这次发怒了,用五种毒刑拷打他。刘荆卿和廉生合计,想要用重金把刘玉卿赎出监狱,没等事情办妥,刘玉卿已经死了。廉生还时常周济刘玉卿的老婆孩子。廉生后来中了举人,几代人都很富有。唉!“贪”字的笔划形状和“贫”字非常接近。刘玉卿似的人,足可引以为鉴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