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雪至眼眶被泪水灼得像要烧起来,抖得连刀柄都握不住,咬牙试了好几次,才把刀拔出来。
像是拔开了酒桶的塞子,裴千里的血飞溅出来,落在他自己胸口和隋雪至的脸上濡成触目惊心的黑色花朵。
即便是离心脏这么近的地方,裴千里的血也是乌黑的。
隋雪至越发心惊,喃喃地说:“混蛋,你到底中了什么毒,这么厉害?”
他伸手去按着那正在汩汩流血的伤口,却发现根本堵不住,而且伤口还在扩大。刚才还是个小裂痕如今已经是个铜钱大的洞。
后面流出来的血已经变回了鲜红色,濡湿了裴千里的胸膛,针一般刺着隋雪至的眼睛。
“药粉。”一直在一旁紧张地看着他们的滚蛋忽然出声提醒隋雪至。
隋雪至如梦方醒,慌慌张张洒了包药粉上去。
血还在流,隋雪至又连洒了几包药粉,咬牙切齿地骂:“混蛋,你给我醒醒。你倒是给我醒来啊!”
药粉沾到皮肉,便仿佛有两股力量在较劲。一个想要扯开伤口,一个却在把伤口抹平。
血忽然止住了,就跟刚才喷出来的时候一样突然。
隋雪至盯着伤口。
有可能是药粉起效了,也有可能是裴千里心跳停了,所以血也不流了。
他凑过去把耳朵贴着裴千里的胸膛上。
那里果然寂静一如此刻外面的湖面。
隋雪至直起身,捏着裴千里的肩膀恶狠狠地说。“混蛋,你给我醒来,不然我把你扔到湖里喂鱼!”
他说完便,盯着裴千里,生怕错过了一点动静。可是指尖下的胸膛不但一片死寂,还似乎渐渐冷了。
他死了,他死了!随雪至的眼泪不住的涌出来,模糊了视线。
裴千里却猛地吸了一口气,睁开眼坐起来,吐出一口血。
隋雪至跳了起来,扶住裴千里。
裴千里又倒了下去,闭上眼,脸色虽然还是惨白如雪,嘴角却已经噙上了戏谑的微笑:“你好狠心,我都还没死透,你就要把我去喂鱼。”
这厮竟然还打趣他!
他浑身抖如筛糠,心犹在狂跳不止,满脸眼泪,衣服早被冷汗湿透,简直也像是死过一回一般!
隋雪至气得脑子‘嗡’地一响,站了起来,咬牙切齿瞪着裴千里叫了一声:“你个疯子!混蛋!老子有时候真想直接弄死你算了!!”
裴千里把衣服扯回来,遮住了胸口:“别这么说,大家刚刚才有过肌肤之亲,你这么绝情多伤我的心。”一边说,他一边暗暗摸了摸怀里的血亲盒。万幸,血亲盒还在。
隋雪至明知道他在开玩笑,可是脸上却还是控制不住红了白白了红。怕被裴千里看见,他转过身,却对上了铜镜。
铜镜中的那个人脸色苍白如鬼,上面还满是乌黑血点,看上去比裴千里还要吓人。
裴千里笑了笑:“这次多亏你及时赶来,不然我真是过不了这一劫了。算我欠你一次。”
隋雪至低头整理着衣服,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呵呵,要不是看你倒下的时候还不忘把陨金刀收好怕划伤我,我才懒得理你。”
裴千里笑了笑:他竟然看出来了。
隋雪至走过去拿来药箱:“还是要上点创伤药膏稳妥些吧。”
裴千里摇头:“不用了。”
隋雪至只能收回了手,皱眉问:“你到底在找什么?要这样拼命。”
裴千里轻轻叹了一口气:“唉,还有什么,还不是相好的给我留下的定情物。我不知道哪一夜出去晃的时候掉落了。原本想偷偷找回来,结果被人当作了贼。”
隋雪至知道他不会说实话,也懒得问了。
裴千里看着他:“我暂时还很虚弱,需要你守着我。这么干坐着太无聊,你跟我讲讲你的身世吧。”他很少问别人这个,却不得不多了解隋雪至。
隋雪至的身子僵了僵,垂眼说:“没什么好说的。我爹娘不要我了,把我卖给了曹老板。”
“你别留在南都了。带着你攒下的金银,找个地方隐姓埋名过下半辈子吧。”裴千里忽然这么说。
隋雪至斜眼望着裴千里:“怎么,又想赶我走?”
“我不是赶你,我很快要开始办大事,到时候就顾不上你了。”
“我是个男人,要你顾什么?难不成你还想娶我做妾?”他半真半假说完这句,却不敢看裴千里,只是凝神听他的回答。
裴千里没有任何回应。
隋雪至回头瞥了一眼,原来他已经睡着了。
“混蛋……”隋雪至哭笑不得,咬牙切齿伸手又想扇他,放下手却扯了个被子给他盖上。
裴千里这一觉睡得极其沉,仿佛身体要集中所有精力来修复伤口,所以连做梦的力气都没有了。他睁开眼时,外面已经又是黎明。
隋雪至支着头坐在桌边正在熟睡。
“喂”裴千里出声唤他,却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如破锣。
隋雪至立刻醒来,倒了一杯水靠了过来:“你如何了?”
裴千里做起来喝了水,声音才好了一些:“辛苦你了,你回去好好休息吧。”
隋雪至眯起眼来:“你真是比那青楼的恩客还要薄情。恩客好歹还睡醒才离开,你就是一见用不着我了,就赶我走。”
裴千里试图解释:“不是,我看你太辛苦了。”
隋雪至却已经出门而去了。
裴千里有些无奈。没办法,他必须支开隋雪至好查看诏书。
他侧耳细听,确定隋雪至已经走了,才从怀里血亲盒打开,拿出那张差点害他丢了性命的纸。
那纸上果然是传位诏书,上面写着:传位于公主韩玲珑。
他不用想都知道那肯定是韩安民的字。只是奇怪的是,上面并没有加盖传国玉玺。所以,这张诏书就是废纸一张,并没有鬼用。
忙活了半夜,差点死在外面,胸口还扎了一刀,却只弄到了一张废纸!!
裴千里心里各种骂词都蹦了出来,劈手想要把那张纸给撕了。
只是那纸不是普通的纸,他竟然扯了两下没扯断,还触动了伤口,疼得他直皱眉。
算了,扯不断就先留着吧。
裴千里又把它装回血亲盒里,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想:卢丞相知不知道传位诏书上没盖章呢?如果卢丞相知道为什么还要他去找?如果不知道,他收到诏书的时候会不会受不了刺激,真的疯了呢?
不管怎么样,先收着吧。他找到诏书这件事,暂时还是不要告诉任何人为好。包括卢丞相和韩玲珑。
“你怎么了?”隋雪至端着碗进来,见裴千里皱眉捂胸,便立刻放下碗靠过来问。
裴千里一把捉住他想要掀开他衣服的手,睁眼问:“修容圣手是你什么人?”
隋雪至身子紧绷,转眼望向别处:“什么修容圣手?我不认识。”
裴千里若有所思地说:“你长得太完美,我觉得没可能是天生的。是不是你花了重金,找修容圣手给你修成这样的?”
隋雪至彻底恼了,抽出手,把他一推:“什么叫修成这样的?这脸也是能修的?老子可是如假包换天生娘养成这样的。”
他拂袖而去。裴千里捂着被他碰到的伤口伏在床上,痛得皱紧了眉头,许久才缓过来,抽了抽嘴角:“好了,这样一来,他至少十天半个月都不会理我了。”
幸好陨金刀的伤口看着凶险,只要把药粉一抹上去,愈合起来却很快。
三五日,那伤口便长肉愈合,只留下一个浅浅疤痕。裴千里觉得活动起来没有妨碍了,便打算去看看卢丞相。一来那日答应了卢茹梅,二来他也想探探卢丞相的口风,三来,他也需要探究一下韩向阳到底把国库的东西藏在了卢府的哪个地方。
明日恰逢朝廷每月两次的休沐日,卢茹梅应该在家。不过那样一来,卢茹楠也会在家。他不太喜欢跟她打交道,真是头疼……
最近薛之澈不管上朝不上朝都窝在宫里,美其名曰协助公主处理政务。
卢茹楠没法像过去一样天天跟着薛之澈。平日还有公务处理,一到休沐日她肯定只能在家里了。
裴千里请门房进去通报,自己站在门口背着手看卢府大门外那颗巨大的金桂树。
这个桂花足有几十年的树龄,枝叶茂密得遮蔽了几乎半条街。
明媚阳光下,一簇簇小花瓣闪着金灿灿的光,吐露着温暖而香甜的气息,让透过枝叶落在人脸上斑驳的光似乎都甜了起来。
要是此刻有一把躺椅让他坐在树下喝喝茶看看书,该多好……
裴千里轻轻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