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夜里格外热闹,并不是因为中秋节,而是郡主不见了。
灰狐远远地看着那一片混乱,人声鼎沸,隐隐直到发生了什么。他嗅着风中残留的微弱的气息,一路向中原奔去。直到气息越来越稀薄,在经过两条流水后,他什么也闻不到了。他很累,爪子上磨出了血泡,但一点也不痛,他只想知道郡主到哪儿去了。可他怎么也走不动路,只是摊在上,身体随着喘息剧烈地起伏。
夜空中盘旋着几只鹰终于落到地上,将他围起来。他想试着站起来。若继续躺在这里,一定会被这些家伙吃了的。
但它们并没有任何攻击的意图。其中一只鹰抬起翅膀,指了一个方向。
灰狐强撑着肢体站起来。他抬起手,动动前爪,化出了人类纤细的手指。他第一次以人类的姿态在草原上奔跑,感觉身体很轻薄,几乎融到夜色里。几只鹰腾空飞起,在空中为他带路。风从身后追来,托起他,让他的脚步变得轻盈。许多草丛中的萤火虫也为他引路。又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气息浓烈起来,并且夹杂着让他不安的东西。
血的味道。
他看到了令人反胃的画面。人类本性中最恶劣、最黑暗、最龌龊、最肮脏的一切,都在这位可怜的小姑娘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他从来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那个中秋节真冷啊,真的。他冲过去,却直接跪在了地上,跪在她身边,怎么也站不起来。她的衣服被掳走了,他想抱住她,让她暖一些,但不敢。她是那么脆弱,似乎轻轻一碰就会化作粉尘,随风而去。
“你、你来了……”
她颤抖地伸出手,轻轻碰到他的脸上。指尖很凉,很轻,像冬天的雪点了上来。他很惊讶,语调也颤抖着,问她是不是……知道自己是谁。
她的手向上了些,碰到他毛茸茸的、柔软的耳朵。他才意识到,是自己无意间露出了原型。他没心思去维持自己人类的样貌,只是颤着声说:
“我、你……你看我,我可以变成人了,我可以……我、我变得厉害了,你等我给你运功,你就好了,你就能回家了……我带你走,我带你回家……”
他脑子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但在他想出办法前,郡主缓缓伸来另一只手,手里紧攥着那条手环。他伸出手接过来,小心捧着。
“带回去”她轻声说,“带回家……我不想去中原了,我也想……也想回家。可……”
“我带你回去”他高声尖叫,“我带着你!你一定没事的,我这就帮……”
她的手放松下去,一点劲也没有了。
他浑浑噩噩的,失了魂一样,紧紧攥着那条母亲留给她的手环。等他再找回族群时,天已经快亮了。
他一路上都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并没想好怎么告诉那些人。来到那熟悉的、他常常穿梭着的帐间,他诅咒般地喃喃道:
“那群、那群中原人……”
守卫见到他,惊奇地喊着:
“郡主!”
他有些恍惚,不知为什么这么说。
听到那个守卫的声音,所有人都看过来,他们无不露出惊异的神色,簇拥过来,又哭又笑,高声喊着说,郡主回来了。
他呆呆地看了看手上的手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说。
几乎所有人都沉浸于失而复得的巨大喜悦里,奔走相告,却令他感到莫名其妙。他的悲痛是如此微不足道,淹没在人群的喧闹里,仿佛一滴墨散入奔腾的江河。
有人不断地问他去哪儿了,怎么样了,也有人拦着他们。他有些结巴,不知该怎么说,只是不断地低声咒骂着那三个商人。到这儿,他们似乎听懂了什么,不敢再追问下去。有人帮他打了一盆水,帮他把脸擦干净。最后大家都散了,守在营帐外让他一个人静静,说是等外出找郡主的族长回来。
他呆滞地凝望着水盆,等待细小的波纹平静下来。
他突然明白了。
水中呈现的那张面孔,竟然是郡主稚嫩的脸。
他惊讶地将手按在自己的脸上摸了摸,连自己也吓了一跳。或许是太过挂念她,也或许是手环上气息的影响,对化身术并不熟练的他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她的样子。正当他惊讶时,风尘仆仆的族长冲进帐内,凝望着他,神情百感交集。
然后,他狠狠地抱住了他的“女儿”。这拥抱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爹以为、爹以为连你也要……”
怎么办。
至于郡主的尸体,他趁着第二天夜里就跑了回去。那时候,群鹰与许多动物都围在尸体旁。狐狸、狼、鹰、兔、羊……许多本是天敌的动物们相安无事地护着她。直到自己赶去,它们才一个个为他让开。他用狐火将她火化,悄悄收集了些骨灰放在罐子里。
那以后,灰狐一直以郡主的模样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