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TG这个慈善项目他比夏飞鸥知道得早,在获审过程中,受政府所托,他们公司也组织了技术团队去检验。在得知送检的机器人正是“江乾月”时,程博赡顿时慌了神,无暇多想就去和夏飞鸥求了婚。
在出差那半个月里,他一直翻来覆去地想这件事。他能感觉到夏飞鸥已经开始接受自己,他们也有过很多甜蜜的时光,这些甜蜜让程博赡一度产生错觉,认为夏飞鸥已经从江乾月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夏飞鸥没有接受他的求婚,程博赡开解自己这么重要的事,当然要给对方时间考虑。
直到此时,程博赡终于明白江乾月死了,但是“江乾月”仍然可以作为完美的复制品陪在夏飞鸥身边,这是程博赡无意间看到储物室的那四个AM的产品时,得出的结论——他永远比不过一个死人。
说不累是不可能的,从最开始斗志昂扬,到现在精疲力尽,程博赡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当继续下去的痛苦大于放弃的痛苦,便没有继续下去的力气了——
FTG总裁办公室是一个套间,外侧是总秘的办公室,机器人“江乾月”一直作为江素律的秘书活动在FTG。按照规定,“再见”项目里的机器人是不允许参与以营利为目的的社会活动的,但是“江乾月”参与FTG工作并不营利,更像是家庭活动。
江素律对它的记忆数据做了一些修改,让它认为自己一直以来就是以秘书的身份在FTG工作,在今天之前,他还拿掉了数据库里和夏飞鸥有关的数据。
当夏飞鸥出现在它面前时,它显得比夏飞鸥更惊讶。
“江乾月”立马起身朝夏飞鸥走来,诧异道:“你怎么突然来了?”
尽管知道这只是一个仿生型智能机器人,但是它的外貌,他的语气,连惊讶时的小动作都和江乾月一模一样,好像那个已经逝去了三年多的人,连一丝变化也没有,又重新回来了。
那些日夜折磨他的思念,那些再也无法诉说的感情,和被压抑到心底最深处的痛苦全部奔涌而来,淹没了他。夏飞鸥脚底发沉,他无法提起步子朝“江乾月”走过去,鼻子里的酸楚一瞬间冲进前额,逼得他想哭。
“江乾月”迅速识别出夏飞鸥的表情,做出反应:“你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
在它站到夏飞鸥面前的那一瞬间,夏飞鸥立马扑上去紧紧抱住了它,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它穿的是江乾月以前留在公司的衣服,连气味儿都完全一样。
“没事,我就是想你了。”夏飞鸥再也忍不住,埋在“江乾月”肩头,哽咽道,“很想很想你。”
“江乾月”搂上夏飞鸥的腰,抱着他轻拍了拍:“不是早上才从家里来公司吗?真是的,这么大个人,还跟小孩子一样。”
夏飞鸥说不出话,他死死抱着“江乾月”,手指用力地抓着他背后的衣服,不停地颤。
“飞鸥,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我最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
过了一阵,夏飞鸥才终于冷静了一些。他放开“江乾月”:“我没事,就是来看看你。”
“江乾月”突然走到办公桌那边,从抽屉深处摸出一个包装得很漂亮的纸袋,拿过来塞到夏飞鸥手里。
“刚好买了你喜欢吃巧克力。”
夏飞鸥打开,的确是自己喜欢的口味,但是上面的日期已经过期一年多了。他看着包装得很精美的巧克力,眼睛再次开始模糊。
“江乾月”坐在他旁边,搂着着他的肩背,把他的头轻轻按在自己肩上,垂目温柔讨好道:“是不是我最近太忙惹你不高兴了啊?”
夏飞鸥肩膀僵硬,整个后背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们每一次矛盾不和,总是江乾月先向他求和,总是这么小心翼翼温柔讨好。那些温柔的时光似乎从来不曾远去,要去触碰时,却又像是自己的上辈子。
“没有。”
“那就是有了,你平时从不来公司的。”
“江乾月”蹭了蹭夏飞鸥的脸:“我这段时间太忙冷落你了,对不起啊。今晚我们出去吃饭吧,我在世纪大厦的楼顶餐厅订了位。”
“等忙完了,下个月我们去旅游吧,你不是一直想跟我去海边吗?我都准备好了。”
这些话让夏飞鸥又想起了三年前世纪餐厅打到家里来的确认电话,和邮寄到家的邮轮套票。夏飞鸥在“江乾月”肩上再次湿了眼睛。一切都无可挽回了,他们不仅是生死的距离,还有时间的距离,江乾月对他的记忆停留在三年前,并且会永远停在那里。哪怕他以机器人的模样回来了,他也和时间一起静止了。
“阿月,你知道我是谁吗?”
“江乾月”摸着夏飞鸥的头发:“知道啊,你是夏飞鸥,我的未婚夫。怎么突然问这种傻话?”
“可是我们永远没法结婚了。”
“为什么啊,你不爱我了吗?”
夏飞鸥抬起一张泪流满面的脸:“如果有天我不爱你了,你会怪我吗?”
“江乾月”抬起手指不断为他拭去泪水,用一种悲伤却怜惜的表情看着他:“我不会怪你,你不要难过。”
“如果有天我和别人结婚了,你会怪我吗?”
“我会很难过,但不会怪你。”
夏飞鸥难过得用双手捧住脸,口中不停嚷道:“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样……”
“江乾月”扯开他的手,眉毛撇下来,也很难过:“小鸥,比起你和我结婚,我更希望你能幸福快乐啊。”
“你快乐我就会快乐,你不高兴了,我怎么都不会高兴,看到你哭成这样,我的心都快碎了。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好伴侣,没有时间陪你,不能给你最想要的,还让你为我做出那么大牺牲。真的对不起,小鸥。”
“没有,不是,阿月,你是最好的伴侣,我第一个爱上的人……也是我曾经最爱的人……”
夏飞鸥嘴角再次撇下去:“阿月,我们分手吧……”
“好,小鸥,你不要哭,我答应你。”——
五日后,夏飞鸥终于整理好自己的心情,一大早,去了程博赡家里。
此时二人谈判似的隔着一张茶几面对面坐下,两人皆是眼袋浓重,满脸疲惫。
程博赡更是形容潦草、头发蓬乱,眼睛里呈现出一种无神的灰。自从夏飞鸥说要去见江乾月的机器人,程博赡就没有再主动联系他,分手的结局早已经来临,他只是在等待答案公布的那一刻。
前天温度骤降,也可能是工作和感情的双重压力,从不生病的程博赡也受凉感冒,昨天强力撑着去了公司,结果就是直接晕倒在了办公室。今天程景曜说什么都不让他再去公司了,让他好好休息。所以今天夏飞鸥来时,他还睡着,被刺耳的铃声给震了起来。
夏飞鸥看他脸色不太对,问道:“你怎么了?”
“没什么事,有点着凉。”
夏飞鸥站起来,试图伸手去摸程博赡的额头,却被他拦了下来。
“我没事。”
夏飞鸥只好又坐回自己那边,他知道程博赡肯定因为自己去见江乾月的机器人在闹情绪。
“我今天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
尽管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程博赡听到这话说出来时,还是心里一刺,脑子烧得更晕了,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他闭了闭眼,挺直腰背,以一种镇定的姿态和夏飞鸥对峙,实际上夏飞鸥的脸在他眼里都模糊得看不清楚:“你说。”
“我和江乾月分手了。”
“好。”程博赡脑子已经停止了运作,听到“分手”二字,尽管痛苦,他也脱口而出拿出了这么多天煎熬后得出的回答。
“好?”
“我答应你,你也无须感到愧疚,这都是我自愿的……”程博赡有些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一双略带凉意的手抚在他额头上,随即他整个人也被放倒在了沙发上,他听到夏飞鸥的声音好像开了调节器,时远时近,时大时小。
“怎么烧得这么厉害也不去医院?”
程博赡费劲地睁开眼:“我没事。”
“都烧糊涂了还没事?家里有常备药吗,医药箱在哪里?”
“我真的没事。”
“啪!”刚刚还温柔放在他脑门上的手突如其来一巴掌,不重,拍在额头上,突然把程博赡打清醒了。听夏飞鸥又气又着急:“你这还没事?话都听不明白了,还嘴硬。我刚说我和江乾月分手了,你好什么好?”
程博赡顿时睁大眼睛,一撑身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你说你和江乾月分手了?你……他……他不是……”
“那天我去见江乾月的仿生机器人,跟机器人这么说了。”
夏飞鸥相信,即使江乾月活着,那也会是他给自己的答案,因为江乾月就是那样温柔的人。在得到那些回答之后,夏飞鸥也真正释然了。
程博赡还是有些无法和机器人分手算怎么回事,但夏飞鸥主动来找他说这件事代表了什么,他很明白。
刚刚还沉重晕眩的脑袋突然变得清明轻盈起来,程博赡有些激动地握住夏飞鸥的手。
“那你答应我的求婚了吗?”
夏飞鸥一下抽出手:“不,我拒绝。”
程博赡突然提高了声音:“为什么?”夏飞鸥不都和江乾月分手了吗?他不都主动来找自己和解了吗?难道不是来答应自己的求婚的?
“你到底要怎样才能答应我?”
夏飞鸥扯着一边嘴角笑:“我建议你去问问专家,什么是正确的求婚方式。”